峡谷边缘风沙狂乱,少年借此掩盖行踪,沿着一条弧线,慢慢从一个个巨岩后方试探着靠近。
距离缩短,身影逐渐清晰,一条宽大披风裹着瘦削身体,有手有脚,但背对少年,看不见面容。
修罗血剑对杀意与血格外敏感,少年没有察觉能微微刺痛感知的恶念,仅仅捕捉到有些枯干的血气,由此得出结论:它,无害,衰弱,像人。
少年一步步接近,已至十米之内,这是一个足以峡谷里任何生命暴起杀戮的距离,可人没有反应,站在原地缓缓左顾右盼,反而令少年望而却步。
迟钝。少年再次给这个人贴上标签。
然而生死场塑造了少年的多疑,陷阱和假象在少年头脑中轮番出现,他选择踢开一颗石子,进行试探。
果然,人动了,回身喝问:“谁?”
它会说话!少年震惊,一时有些呆住,他所见全部的兽都不会说话,原来人会说话,像凤凰一样说话。
还有,人脸上有深刻的纹路,和伤疤不一样,似乎只是很松弛,眼睛也浑浊,身上干瘦,唯独胸前…有点点奇怪的饱满。
少年不懂的因素综合起来,其实,她是一个老妇人。
“人还是魂兽?出来!”苍哑的声音比较低沉,可惜没有丝毫气势,老人终于竖起警惕,魂力涌动,农家最最寻常的武魂——一杆锄头被握进手里,上面附加着一枚白色的魂环。
少年依然没有感到分毫杀意,于是好奇盖过疑虑,他从石头后方现身,默默注视眼前人,非常直接的观察和打量。
而老妇人见到一个石丛中钻出个少年,即使他手中持剑,还是轻轻松了口气,在少年查看老人的同时,老人也在看着少年,看他破布裹身,赤脚,满身伤痕,老妇人率先开口:
“孩子,我是二十级大魂师,武魂铁锄头,从西西村来,到此猎魂。你为什么在这里,迷路了么?”
少年歪头。人,有武魂,在叫我,问我问题,可以交谈。
可少年举起剑看看,他能回答出的,只有一点点:“我,武魂剑,十三级。”然后,少年也要提问,他指着老人,眼底清澈:“你,为什么,不一样?”
老妇人似乎从神态和言语中明白了这个少年的特殊,老人也指指自己:“我是女人,一个老女人罢了,你还年轻,是个男孩。”
男?女?少年困惑。
但老人温和且耐心的笑笑,竟直接在石上坐下,拍拍身边示意少年过来,她有大把时间和少年聊天,少年接受一问一答的交换,便更接近些,坐到临近的石头旁,第一次用这种方式探寻新的东西。
“人分成男人和女人,身体的构造不同,人也分成年轻人和老人,寿命的长度不同。我今年七十岁了,你呢?”/apk/
“岁?我记得,九天。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人?”
“哈哈,孩子,你的时间乱了,看你模样,应有十来岁了,不过你记不清也没关系。我们就说说人吧,人有很多种,男人女人,好人坏人,要区分不同的人的话,或者你可能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名字…他叫我小木头。他,还叫我小孩,叫我,很多…”
“小木头不是名字,那只是一个代号。我叫多玛,村里人有时叫我老太婆,叫我多玛婆婆,可是我的名字就是多玛,多玛就是我。”
“那…名字,去哪里找?”
“一般来说,由父母或者最亲近的人来取名,当然也可以自己取哦。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他也是人,我和他一起,他红色的,有翅膀,很漂亮,你知道他,吗?”
“天下有许许多多的人,你要说出他的名字我才能分辨得出,这就是取名的重要之处。”
“…不知道,不知道名字。”
少年忽然低落,他永远听从凤凰的召唤,可他从未尝试过召唤凤凰。
老人安慰道:“既然你和他一起,可以问问他。”
是的,可以问,完成任务,今晚可以问,少年眼睛亮了,急剧激动当中,少年翻身而起继续向水源地追逐鳞兽,老妇人已经完全被他抛在脑后,人还是其他一切,少年都不放在眼里,他的优先和全部,只有凤凰。
多玛婆婆坐在石上看着少年飞奔远去,摇头一哂,轻微的同情和无奈瞬间就重归坚定。萍水相逢的孩子在迷踪大峡谷里遇到,她猜测他也许是武魂殿丢弃的废品,也许是谁豢养的玩具,老太婆做不了太多,更何况她本就几乎走到了生命尽头。
老妇人没什么天赋,一辈子在村庄农田里做活,养育家庭,但几十年修炼不辍,也让她进阶到了二十级。
那一天她很高兴,孩子都长成了,不需要操心,她也能肆意的做一回自己,去完成一次冒险——获得人生第二枚魂环。
不需要别人陪同帮助,就像曾经幻想中独行的魂师一样,她背起行囊来到这里,见识下武魂殿封闭的猎魂地,然后击败魂兽获取魂环,即使失败了也没关系,她已经年老,但年少时的梦想值得。
万一成功了呢。
老人慢慢离开石林,她没有找到心仪的魂兽,还要再向前去看看。
马红俊完全不知白日里发生的一切,他留下一缕神念附在少年身上,只有遭遇生死危机才会触动,少年成长起来,现在留下大段空闲给他,天空之神正忙着到处寻找适合家人的神迹传承。
在凤凰想来,最差也要每人有两个以上的选择挑一挑嘛。
傍晚,马红俊从高原回归,他本以为少年要多费些时间收割数量翻倍的鳞兽群,却意外在洞口看见了蜷缩的一小团。
少年着急完成任务回来,只有空空的洞窟在这里,他找不到凤凰,傻傻等在角落,好像被抛弃的小狗。
马红俊走过去,俯身揉揉小孩头顶,白发染尘发灰,手指一动,噗噗冒出许多灰土,少年在这乱七八糟的场景里慢慢仰头,红瞳里出现凤凰的一瞬,他立刻就开心了。
少年不会拥抱,无法表达,热切情绪从晶亮的眼睛里出现但毫无着落,堵得他不知所措。
小脏狗只能不断摇头重复:“找不到,不走。”
马红俊第一回见少年焦灼模样,凤凰召唤清风吹走尘土,又搓搓小孩软白的头顶:“别急,我回来了。”
“不走…”
“好,不走,以后还在这里等你。”马红俊觉得少年眼巴巴的样子可怜也可爱,从前的木头竟似活了一般,变成了会摇尾巴的脏脏毛球,若非晚回来一次,可能还要很久才能见到这变化——
他居然学会粘人了。
无论是谁,被当作确定的唯一时,心情总会不自觉晴朗些,马红俊掐着少年腋下将他提起来晃晃抖灰,而后带着小孩进去洗澡:“今天是我的错,但你记着,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以后要是有什么特殊情况,还像这样等我知道吗,我肯定回来找你,这一点你放心。”
“嗯。”少年点头,小小声回应。
凤凰莞尔:“好嘛,小木头回答的不错,表扬一下。”
少年自诞生以来一直没有表情,冷冰冰一把杀剑形象对外,哪知一朝窝里丢了凤凰,把好好的小狼委屈成小狗了,马红俊自然不吝啬此刻哄一哄,玩心一起,也不介意稍稍逗弄他几回。
“若我明早不在,也没给你留下任务,你怎么办?”
少年坐在水桶里,仰头说:“等。”
“若是我好几天都不回来你怎么办?”
少年:“等。”
“可我好几天不回来,你还在原地傻等,会饿死哦,饿的扁扁的。”
少年沉默。
把呆小孩玩到不出声了,坏心眼凤凰这才放过这个话题,一边起火做饭,一边悄咪咪在旁边偷笑。/
其实少年想回答“等”,却放不下寻找的念头,少年至今不懂话术,会将假设当真,他想,明天见不到凤凰,明天的明天也见不到凤凰,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要怎么找他啊。
过了很久,久到砂锅里的粥咕嘟嘟冒泡。少年忽然主动发声:“名字。我可以叫名字。”
马红俊仰躺晃腿的动作一顿。
“你怎么知道名字?”
少年说:“人,峡谷里,白天见到,老女人。我问她,她和我说了名字。”
“还说了什么?”马红俊倏然侧目,凤眸当中神念的光影闪逝,记忆探查和少年的回答同时结束,少年如实道:“只说了人,和名字。”
片刻搜寻,少年与老妇人十余句短暂交谈马红俊全部看在眼里,这起意外敲响警钟,令马红俊不再认为自己离开半日尚可,他没看到的地方,修行计划产生的变故无法预料。
可凤凰心中动荡,却也不过表现出那一眼。马红俊很快重新垂下眼帘,散漫的说:“哦。”
“我是剑,长得像人。你是人,叫什么名字?”
少年那时没有对老妇人说出他是属于凤凰的剑,他接受了老人将他视为人的误解,并认为自己没有名字,但凤凰是人,人会有名字,少年想知道凤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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