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昺的提议在得到陆秀夫的支持后也引发了众将的热议,从计划的展开到实施都进行了探讨,且涉及到具体的细节。但是就在众人热烈讨论之时,大家却发现小皇帝反而沉默下来,而韩振也是眉头紧皱,似乎有话要说,可又欲言又止。
“韩将军对此有异议吗?”赵昺发现了韩振的不正常,趁讨论的间隙问道。
“陛下,属下担心这次战役一旦展开,很可能会重蹈‘端平入洛’先胜后败的覆辙!”韩振有些犹豫,但是砸吧了几下嘴后,还是说了出来。
“韩将军何处此言?”陆秀夫扭脸看看小皇帝,其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无怒无喜的样子,转而问道。
“想来陛下也已经意识到若是我军进入淮南,并进占寿州将一改我朝被动之局,不过却也是点燃了一只火药桶,为了维持局面将不得不连番发起一系列的战役。但是又担心当下朝廷无论是从财力准备,还是……都难以支撑下来。可战机难觅,陛下又十分不舍。而大战之时最忌讳的是主帅犹豫不决,决心不坚,一旦稍有挫折便会放弃,进而导致整个战役成了一锅夹生饭,最终吃不下去,又吐不出来!”韩振言道。
“韩将军说的不错,可谓一语中的。”赵昺听罢首先言道,“寿春不仅是江淮地区的第一战略要地,同时对于南北双方都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是关系到全局的战略要地。因此正如韩将军所言,寿州之战就是点燃了一个火药桶,乃是动一地而牵全身,但是朕此刻却觉得心虚的很,难以把握局势。”
“陛下,当下我朝坐拥九路二十四府之地,水步军达五十万人,每年的税赋已达六千万贯,存粮有百万石,足以支撑一场大战。而此后形势会进一步好转,比之在琼州之时不知好了多少倍,为何陛下反倒没有了底气呢?”陆秀夫听了不解地问道。
“还是让韩将军先说一下吧!”赵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点点韩振言道。
“是,陛下!”韩振起身施礼道,“当前的局势是我朝收复了江南地区,并依托长江进行防守,虽然防线看似稳固,可以与敌形成对峙,但事实上我朝的防线一直在战略和战术上陷入全面的被动,被迫以高额军费支出与敌相耗,而蒙古人却随时可以越过长江袭击我们防线上的战略支撑据点。这表明长江防线并非世人眼中具有的相当的战略相持价值!”
“而无论是以我朝所处的形势,还是陛下的雄心壮志,构成战略相持非是所愿,却是因为无法获得并巩固前沿支点,使得战略上完全处于被动,迫使我军只能选择建立强大的水军以便实施战术机动进行要点支援,但是水军的机动要受到天气和季节的限制,根本无法与蒙元骑军的战略战术机动能力相比。可若占据了淮水、甚至黄河流域,并赢得了重大的战略空间,我军在战略的制定和战术的选择上便拥有了更多筹码,避免江南遭受掠夺,也不必为襄樊防线倾尽全力,赌上国运了!”
“韩将军所言不错,当前我大宋水步两军三十万陈兵于长江南岸,据点防守,但是仍不能堵塞每一个漏点,一旦敌军突破防线则无险再守。”赵孟锦点头称是道。
“若想化被动为主动,就必须攻占两淮赢得战略空间,这个大家想来都已明了,可韩将军为何以为尚需要一系列的战役才能得手呢?”倪亮有些不解地问道。
“倪都统请看!”韩振指指沙盘道,“我军若是只是攻占了寿州,则左翼空虚,仍然面临着敌军的侧击,因而只有占据了襄樊才能稳固整条防线。相反地,如果襄樊失守,不仅大别山北麓的防御不复存在,而且大别山作为山险的局势也会丧失,不仅荆襄的军队不得不全面向鄂州江面后撤,同时两淮也失去了左侧的庇护,而且在长江以北进行防御的必要性也将不复存在;两淮的军队将被迫放弃淮河及其以南的广大区域向建康以南的长江江面集结,准备应对从鄂州方向沿长江及其两岸东进的敌军。”
“原来如此,襄樊与两淮是唇亡齿寒之形,两淮失守则襄樊右翼也必失去遮护,且处于川陕及两淮的夹击中,不仅不能回援长江下游地区,自己也因与下游的联系切断,而陷入坐以待毙的境地。多谢指教。”倪亮拱手施礼道,一副十分受教的模样。
“陛下,属下所知仅此,不足之处请陛下指正。”韩振再向小皇帝施礼道。
“韩将军对于军事上的分析已然十分明晰,朕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赵昺压压手让其坐下道,“虽然山川河流的布局是固定的,但其军事地理的意义却因经济区域的彼此关系的差异,以及南北边界的分布及政权间关系的优劣,于不同时期,赋予山川地险和关塞城池同样有着不同的军事战略价值……”
赵昺没有再多谈两淮在军事上存在的价值,转而讲述在政治和经济上的战略价值。江淮地区,经济发达,这一地区的控制,不仅仅是地域大小的变化,地域范围内同时包括着人口、赋税等重要的经济力量的变化,所以涉及重要经济区的争夺时,战争双方的力量对比是非常迅速的。尤其是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在对一个具有重要经济影响的区域进行争夺时。
襄樊的军事价值还在于,对江汉平原这一富庶地带的控制。而鄂州的失陷,对于长江下游的政权而言,则失去了来自四川,云贵、湖南甚至两广的经济控制力,表面上是几个城市的陷落,但带来经济损失的区域往往超过单纯军事占领的地带,鄂州的陷落,东去不远的九江几乎无险可守,但九江的丧失,则意味着赣江流域的丢失。所以,当只剩下长江下游以南三角洲地区的太湖平原的经济和人力,根本是不可能再挽回败局的。
赵昺短期的战略意图就是为南宋的腹地江南构建战略缓冲地带和前沿刚性防御据点,从而大幅降低自己国力损耗之余有效消耗敌人有生力量。并非他自己主动理性选择的,而是形势所迫因势利导构建的。当然依托长江构建的防线,在国计民生,战略战术上也并不都是被动消极的,因为江南本身就是宋廷的命脉。
至于向黄河流域进取,赵昺一直打着重归中原,恢复旧都的旗号,也是在对外扩展战略空间。他以为长江既然能作天险屏障,那么黄河未尝也不是天险?而洛阳作为黄河中西部战略支撑核心,东西两面都有雄关险阻,且从经济上而言,黄河流域拥有沃野千里,其生产力,人口,在战略意义上依然极其巨大。而长江的中上游的川陕地区,曾经也是堪比江南的富庶地区,可当下被蒙古人糟蹋的惨不忍睹,自然他暂时也提不起兴趣。
所以赵昺的看法是进驻洛阳构筑前沿防线,在战略意图上是完全且唯一正确的意图,因为朝臣们根本不能理解无论是黄河,还是长江从来不能制造持久的相持。尤其是当下严重依赖江河水网为命脉的前提下,依托长江相持就是对自身国力的持续失血损耗!进取这些战略缓冲地带为长江流域争取休养生息,才是持久相持的根基,缩在长江以南,大宋永远无法完成补血……
“陛下,既然进取两淮可缓解我朝防守上的窘迫之势,又能够得到江淮富庶之地,那为何又犹豫不决呢?难道陛下对我军的实力尚存有疑虑,担心无法完成作战任务!”陆秀夫听了小皇帝对当前局势的分析及战略上的部署,他以为其所想并无不妥,且战机难寻,可小皇帝却患得患失,让他十分不解。
“左相,当前我朝水步两军经过年余的整训和扩编,且全部换装火器,士气正旺,只要陛下有命,吾等定会坚决执行,誓死完成任务。”赵孟锦却对陆秀夫的说法不大满意,起身言道。
“左相,各军早已完成战备,补充了辎重,随时可以受命出征,击败当前之敌。”江钲也觉不忿,起身施礼道。
“左相并无恶意,不要误解。朕也相信各军能够坚决执行命令,完成各自的作战任务。”赵昺看众将不服的样子,急忙制止道,“陆相勿怪,他们常年在军伍之中,性格直率,语无遮拦,得罪之处还请谅解一二。”
“陛下言重了,臣也曾在行伍之中厮混多年,岂有不知!”陆秀夫摆摆手笑道。
“朕之所以拿不定主意,其实是不想重蹈‘端平入洛’的覆辙。”赵昺叹口气说出了原因。
端平入洛,是指南宋在联合蒙古灭金朝之后,出兵收复位于河南的原北宋东京开封府、西京河南府和南京应天府三京的军事行动,由于粮草不济以及没有骑兵等原因,最终被蒙古军大败而退回原来的防线,这次行动也标志着宋蒙战争的全面爆发。
“陛下,当前我们虽然缺少骑军,但是有火炮、火枪,且粮草充足,面对蒙古骑军也绝不会落了下风,且两淮地区河道密布,敌骑亦难以发挥优势,绝不会再度重演的。”刘志学满是自信地道。
“若是只用缺乏骑兵和粮草短缺来解释此战的大败,恐难让人信服,陆相以为呢?”赵昺扭脸笑笑问道。
“关于端平入洛的失败,时人以为是理宗皇帝急于求成,在众臣反对的情况下贸然出兵,以致破坏了与蒙元间的协议,导致了蒙元南侵,遗祸后世,此乃是主因,理宗皇帝也下罪己诏承认了此误。”陆秀夫回答道。
“陆相亦以为此说准确吗?只怕也不会相信吧!”赵昺听罢轻笑道,“端平元年初,大臣们也几乎一致认为,金国灭亡,是我朝恢复中原千载难逢的机会。理宗皇帝与部分反对出兵的大臣的分歧在于,理宗认为国内叛乱在绍定年间悉数解决,李全也被剿灭,这时正是出兵的好机会。而以乔行简为首的许多大臣则认为本朝没有能力出兵恢复中原,就算恢复,也没有实力能够守住中原。”
“而后人之所以认为责在皇帝也皆来源于此,看见那么多反对理宗皇帝出兵的意见,最后应验了便觉得他们正确。但朕以为其实不利的因素人尽皆知,支持冒险亦只是因为这是唯一活路。只要稍具战略眼光的人自然能看明白,即使从江淮京湖到进取中原路途跋涉后勤不畅,只要能稳固前沿支点保证军事储备后,也能对长江流域起到掩护作用,所以这个险是值得冒的。而且冒险即使失败,只要在有效的指挥下也能有序抵抗,保全力量撤退,根本不会有超出可承受预期的损失。”
“以现在的分析来看,如果当时没有选择进军开封和洛阳,其实与失败后并无二致,因为我朝根本没有第二条路了。沿江分散布置防御据点,全面动员,军事力量战略机动防御与越江蒙古军消耗相持,除了能保留物资和军队给被动防守时富余一些筹码以外,丝毫不会影响淳祐年间败亡的命运。至于败盟导致蒙元南侵,朕想更是攀附之说,当时蒙元如日中天,志在一统天下;而我朝却对故土难忘,一心收复中原。两国必会一战,恐怕各人早已心知肚明。”
“那陛下以为失败的主因何在?”小皇帝的新论可以说颠覆了多年来的观点,陆秀夫皱皱眉问道。
“导致最终执行的结果是失地亡人的彻底失败局面的原因,是执行力的问题,并非是决策的问题。战前没有弥合内部分歧就决策,决策后又不强力整合保证执行力,本质就是因为各种死不停歇的内耗。”赵昺重重的叹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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