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果然只有发誓的那一刻有用。
“如果你现在想回头,我陪你一起。”沈骁已经关了夜幕,眼中的金色渐渐褪去,“世界很大,不只有一个曙光。”
“都走了这么远,没有停下的道理。”江莱说。
沈骁朝江莱伸出手,“好,那一起走。”
江莱把手放进沈骁的掌心,跟着他一前一后走进基地,随着最后一声闷响,曙光的大门彻底关闭,把黑暗和寂静隔断在外。
江莱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
原以为夜深人静,基地里大部分人应该都已经睡了,没想到门的另一边竟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到处都乱糟糟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名为“恐慌”的气氛。
“上一次这么多怪物靠近基地,还是十七年前吧?”
“都下令用上大炮了,我看传言不假,好日子到头咯。”
“那是猎隼的人吧?阵仗真大啊,唐先生都亲自出马接他们。”
“沈骁吗,狗腿子,哪里有肉去哪里,恶心。”
“都说三姓家奴惹人嫌,我看人家混挺好。”
“咋还有个漂亮姑娘?以前没见过啊,好白的皮肤!”
“欸欸别说了,唐先生来了,都干活干活。”
这些话声音不小,猎隼的三位队员都听见了,他们看向队长,不敢吭声。
沈骁一脸无所谓,倒是惊蛰很在意这些话,竖起耳朵听个没完。
江莱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拉上面罩,缓缓抬头,目光随着基地内的大小建筑一点点往上,最终停在基地的最高点:曙光纪念碑。
纪念碑顶端的房间里,已是中年的林正初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封信。
门外响起高跟鞋的声音,一个女人缓步走进房间:“外面乱糟糟的呢。”
她身穿紫色的连衣裙,修身的款式让她曲线尽显,肩头落着几只漂亮的灯蛾,无名指上的红宝石戒指格外引人注目。
“你来迟了。”林正初的目光没有离开信件。
“路上风大雪大的,耽搁了。”女人皱了皱好看的眉毛,“你知道我最讨厌这个房间,怎么还约到这里见面?”
“不喜欢,可以不来。”林正初从信件上抬起头,看到女人指间的红宝石戒指时皱了皱眉,“真不知道这戒指到底哪里好看,我从没见春原戴过他那一枚。”
“你不懂。”女人指尖一绕,一只散发着柔光的灯蛾飞到红宝石上,“每当我看见这枚戒指,我就会想起那一晚的天空,夏华涅槃的火焰烧红了天,夏家人全部葬生火海,那景色…当真美妙啊。”
“戒指的暗格里放了什么?”林正初问。
“夏华女儿的乳牙,”女人露出嫌弃的表情,“看什么,我当然不会留下,早扔了。”
“我是问,暗格里现在放了什么?”
女人笑了笑,食指放在唇间,小声说:“秘密。”
林正初冷笑一声:“还秘密,无非是和春原有关的东西。”
“啧,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女人不屑地说,“也不知道是谁,折了腿的眼镜到现在舍不得扔。”她从怀里拿出一个纸袋,伸出手,“你要的东西在这里了,我要的呢?”
林正初把信折起来,指了指窗外的风雪:“岳星言,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岳星言眉毛一挑,假装听不懂林正初的问题:“有吗?”
“你们的气象中心早该监测到天气异常,一个月前就该通知三大基地备战无夏之年。”林正初说,“现在整个基地都知道永夜将至,我一个执政官却被蒙在鼓里,你难道不该给我个解释?”
岳星言耸耸肩:“可能忘了咯。”
“这与当初我们签署的协议不符,我有权终止交易。”林正初说,“没有我的支持,你到哪去找那么多孩子,指望洞穴基地吗?”
“好啊,”岳星言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坐到林正初的沙发扶手上,“没有我的灯蛾鳞粉,我看你拿什么控制你的殉道者大军。”
林正初往一旁挪了挪,避免和岳星言的身体接触:“你是守夜人,不会理解人类对力量的渴望,有没有鳞粉,对我来说没有太大差别。”
岳星言微微一愣,声音软下来:“好了正初,无夏之年的事情是我疏忽,气象中心那帮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别说你了,连我都不知道天气异常,不然怎么会在路上耽搁好几天。”
林正初沉默片刻,说:“不要再有下一次。”
岳星言晃了晃手中的纸袋:“喏,满满一袋鳞粉,够你用到无夏之年结束。”
“一旦永夜降临,很多事情都会变。”林正初把纸袋放到一旁,“极乐岛这些年不剩几个守夜人了,你真不考虑培养几个殉道者?又听话又能打,很好用。我可以提供给你苦修。”
“休想骗我增加筹码。”岳星言离开沙发扶手,“守夜人能守护好自己的家园,才不需要骡子帮忙。”
“要是保护罩无人继承呢?”林正初说,“苏承泽还能活几年?”
“放心,这个我有数。”岳星言站在窗帘后面,往下看了看,“苏诺的肚子很争气,要不了多久又会有一个孩子了。”
“那也得能长大才行。”林正初说,“别离窗户太近,当心被人看到。”
“谁会看我啊,何况还有窗帘挡着呢。”岳星言没有多停留,坐到林正初对面的沙发上,“我刚才看到沈骁了,你就这么随意放他出去?不怕他抖出你的秘密?”
“沈骁离不开苦修,也离不开我。”林正初说,“当年也不是没跑过,最后不还是乖乖回来了?孩子吗,总有叛逆期的。”
“别怪我说话难听,沈骁可不是唐渊,没那么容易听话的。”岳星言说,“他可是夜幕唯一的样本,你要做实验就趁早,省得夜长梦多。”
“他不是守夜人,经不起你们那一套。”林正初说。
“唉随你吧。”岳星言说,“答应给极乐岛的孩子们呢?我这次正好一起带回去。”
“前些天就出发了,这次一共二十四个,都挑的好看的。”
“奇怪,我来的路上怎么没遇到…”岳星言说,“光好看不行,健康才是重要的,那些半死不活就别送我了,你自己留着玩吧。哎呀有时候想想啊,还好现在不是春原掌权,不然你我哪能这么潇洒。”
林正初上下打量了岳星言一番,问:“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怎么没完没了的提起旧事?”
“还不是你这个烂房间。”岳星言指着橙色的墙面,“进来就让人浑身发软,呼吸不畅,连我的灯蛾都飞不动了。”
林正初淡淡一笑:“若不是它,你我二人哪能坐到今日的位置?”
“你知道的,那时我对这个位置并无兴趣。”岳星言说。
“怎么,还惦记已死之人?”林正初收起笑容,“是新人满足不了你吗?”
“老头子自然不行,小伙子还是不错的。”岳星言拢了拢头发,“我一直奇怪啊,为什么你一直对我无动于衷?你又不是守夜人。”
林正初没有正面回答,他起身走向文件柜,把灯蛾鳞粉锁在最大的抽屉里,又打开文件柜上面的抽屉,拿出一个名册递给岳星言,“鳞粉我收下了,至于孩子,你直接挑几个一起带走吧,下次交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哟,听上去…舍不得我啊?好了好了,知道你对我没兴趣,不用表现的这么明显。”岳星言翻开名册,“永夜将至,极乐岛里也有很多事等着我处理,你们自求多福吧。”她指向名册上一个小女孩,女孩右脸有一个酒窝,正在剥糖吃,“这个不错啊,名字也好听,我带走了。”
林正初看了一眼,“安安还不行,没到时候。”
“难得有一个看上眼的。”岳星言放下名册,起身整理了一下裙子,“算了,留着下次一起看吧,雪越下越大,我得早点回去,走了啊正初,记得想我。”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屋内又只剩下林正初一人。
他在文件柜前站了许久,打开装鳞粉的抽屉,把鳞粉拿出来,又揭开抽屉内暗藏的隔层。
隔层里是一个笔记本。
林正初翻开笔记本,露出一张灯蛾标本制成的书签,他用手轻轻抚过书签,又往后翻了一页。
页面上贴着一张花纸,纸张已经泛黄,是他多年前从烟花包装上撕下来的。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总是紧绷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笔记本被一页一页翻过去,每一页都记录着岳星言前来交易的日期和交易内容,他补全今天的信息,把笔记本放回隔层,又把鳞粉整整齐齐摆了回去。
他把窗户推开一个缝,外面清冷的空气钻进屋,让他舒服了一些。
基地大门挤满了人,但他并不在意,唐渊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这点小事肯定能处理好。
他更在意之前收到的那封来自洞穴基地的信。
信上说,上次在隧道车站刺杀他的女人已经被抓住,可惜的是,这个女人在被抓住的瞬间就服毒自杀了。
洞穴基地对此很抱歉,赔了不少东西,还提出可以把女人的尸体送到曙光,由他亲自处理。
林正初不相信洞穴的说辞,但也找不到质疑的地方。
遇刺那天,他看清了对方的眼睛。
熟悉的,却不合理的眼睛。
许多天来,那双眼睛总是会出现在他的噩梦中,让他辗转难安。
林正初越想越烦,干脆关了窗,打算坐着升降梯前往曙光基地最下层。
那里有他“最爱”的孩子们。
关窗的时候,他不小心惊飞了窗外的雪地鸽。
洞穴基地内,白熊从一只鸽子脚上卸下纸条。
这时,有人在门外说:“第一批怪物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处理干净,要追上去吗?”
“不追,所有人立刻撤回基地,”白熊说,“准备迎接无夏之年。”
门外的人应了声,很快离开。
白熊展开纸条,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小猫头鹰顺利到达曙光。
“不愧是你,总能在黑暗中找到方向。”白熊把纸条扔进火堆,从鸽子笼里抓住一只花色羽毛的雪地鸽,把早就写好的纸条塞进鸽子脚上绑的信筒,“驯鹿说过你飞得最快,这封信就你去送吧。”
天窗被推开,鸽子展开翅膀,消失在风雪中。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沈骁在江莱眼前摆了摆手。
“我只是在想,曙光基地好多雪地鸽啊。”江莱说。
“有人的地方就有食物,基地里人多,鸽子自然也多。”沈骁说,“曙光基地的规矩比鸽子还多,一会儿登记入城信息,你不要多说话,有问题都我来答,走吧,我们去排队。”
江莱点点头,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曙光纪念碑,她看到窗户被推开一个缝,缝隙中,林正初的身影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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