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衍山,匈奴圣山狼居胥山外,最重要的山陵。
自漠北决战惨败后,匈奴的单于庭,便迁徙到了余吾水流域。
但每年的碲林大会,都会准时在这里召开。
届时,来自匈奴国内的四大氏族以及别部实力派的首领,都将聚集在此。
商议和决定匈奴的国策、战略。
不过,如今,单于远在万里之外的天山南麓。
国中大权,自然就沦落到了母阏氏颛渠氏手中。
作为且鞮侯单于之妻,这位匈奴的母阏氏,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
在游牧民族里,这已经属于高龄了。
故而,她的容貌,有些苍老,满脸的皱纹,看上去就像一个枯瘦的老妪。
“丁零王……”端坐在独属于自身的穹庐内的王座上,这位母阏氏用着阴冷的腔调,看向跪在他面前的卫律及其部署们:“大单于将呼揭、呼衍、兰氏的骑兵,托付给大王,姑衍王亦不辞辛苦,从赵信城支援大王……”
“大王,怎么就打出这么个结果?”
她巍颤颤的拄着拐杖,起身道:“大王,怎么对得起大单于?又如何去向且鞮侯单于谢罪啊?”
“臣死罪!”卫律恭身抚胸,鞠躬谢道:“臣无话可说,甘愿听从母阏氏发落!”
母阏氏呵呵的笑了一声,声音比寒冬的冰雪,更加冰冷。
“我只是一个老妇人,哪里敢发落丁零王呀……”她轻声说道:“只是,我这老婆子,却不是很理解……”
“从尹稚斜单于开始,自次王就一直在说什么‘中国之制,胜匈奴之法数十倍’,丁零王归义以来,也一直在国内说‘今天下之势,学中国则生,不学则亡’……”
“这些年来,又是变法,又是革易法度,又是推行文字教育……”
“可这学了三十多年……到底有什么成绩呀?”
“依我看,还是保持老祖宗的制度和传统比较好!”
“汉朝的衣冠,本来就不适合匈奴,他们的法度,对于自由自在惯了的引弓之民,太过繁琐,他们的制度,本来是适合在农耕冠带之室使用的……”
“他们的食物、文化,也都和引弓之民格格不入……”
“还是冒顿大单于和老上大单于制定的制度与法令,适合我们匈奴,适合引弓之民!”
“有战就功,无战自散,逐水草而居,轻行简装,君臣简易,上下一心!”
“母阏氏说得对……”帐中无数贵族,纷纷恭身,附和了起来:“我大匈奴自古便是如此!”
“当初,冒顿大单于、老上大单于,依匈奴之俗,制轻简之政,南伐汉朝,北灭东胡,西逐月氏,天下无敌!”
卫律听着,却只能低头,不敢反驳。
而他身后的贵族们,则都流露出愤慨、不满和怨怼的神色。
这就是当今匈奴帝国的现状!
整个匈奴的统治阶级,已经日渐被两个集团所割裂。
支持改革、学习汉朝的改革派,以及认为一切都不需要变化,遵循祖制的保守派。
两者的构成,也非常有意思。
保守派,基本都是匈奴国内不领兵,但占据了权力的世袭贵族们。
而改革派,基本都是手握兵权,并处于与汉争霸的第一线的军事贵族。
在过去,依靠着单于支持,改革派一直占据上风。
但现在,保守派们抓住了这次兵败,大肆攻仵和诋毁改革派来。
“和我想的一模一样啊……”卫律心中感叹着。
匈奴的保守派们,还是和过去一般。
屁股比脑子更好使!
就像现在,明明前线大败,王庭空虚,姑衍山、狼居胥山,更是危在旦夕。
但他们却还有空打嘴炮,甚至还在想着利用这个机会,来打击和限制改革派。
“这些家伙,皆是蠹虫!”卫律攥着拳头,在心里想着:“若有机会,我当一次清洗干净!”
表面上,他却是平静的道:“母阏氏,臣以为,如今的当务之急,当时防备汉朝可能的乘胜攻击!”
“如今,大单于率王庭主力,远在天山,王庭空虚,若汉人溯河而来,半个月便能兵临姑衍、狼居胥山!”
“还请母阏氏,尽早做决定!”
母阏氏听着,转过身去,道:“丁零王的意思,我明白!”
“老婆子我也还没有老糊涂!”
“老婆子我已经下令,让右贤王奢离,带他的本部,并统领车奢、屯头、姑且三部主力,前去难侯山布防!”
“伟大的匈奴勇士,会用勇武和实力,向丁零王和单于证明——匈奴不需要什么改革,也不需要学习汉人,一样能打胜仗!”
“伟大的天神与护佑匈奴的日月之灵,会庇佑我们的!”
卫律听到这里,恭身一拜:“但愿如此!”
他对奢离能否在难侯山,阻挡汉军的攻势,根本没有信心!
且不说,那位右贤王和他率领的那三部骑兵,都是些汉军的手下败将——二十七年前,那位汉朝的骠骑将军,就是踩着屯头、车奢、姑且三部骑兵的尸骸,踏着左贤王本部的精锐骑兵的大纛,一路大摇大摆,杀到姑衍山下,然后优哉游哉的禅姑衍而封狼居胥山。
如今,二十七年过去了,汉军比当年更强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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