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舍羊忍不住看向了远方,那位于涧河环绕下的令居塞。
这个要塞,在二十几年前的羌乱的时候还不存在。
那时,汉人也才刚刚进入河西,根本搞不清地理,也不知道深浅。
而且,他们的眼里也只有匈奴人。
故而,在河西的西侧,祁连山以南的地区,他们压根没有设防。
当时,汉朝人的防御核心,就是以现在的张掖郡为主,也没有建立起什么完整的防御体系。
但羌乱之后,汉朝人便开始了大规模的筑塞了。
第一条修起来的边墙,就是眼前这条起于令居,经胭脂山、皋兰山,直抵酒泉,从西北向东南延伸,将整个祁连山南麓保护起来的边墙。
而且,舍羊知道,这条边墙,汉人是怎么建起来的!
他们是先驱使羌人战俘,沿着山峦、河流的走向,在东西两侧各挖一条堑壕,然后在堑壕的中心,夯土版筑墙体,以一层沙土,一层沙柳,一层石料的方式,不断筑磊上去。
这种筑墙之法,速度非常快。
通常,几百人一个月就能修起一座小型烽燧台以及延伸联系另一座烽燧台的边墙。
缺点是,这种方法修起来的烽燧台与墙体,很惧怕风沙的侵蚀,每隔三年、五年便要进行一次维护、修补。
不然,墙体结构很容易倒塌。
你要问舍羊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当然是过去有很多羌人,因为种种原因,被汉朝的商人买了拿去修墙。
其中有些幸运儿,在帮汉人修好了墙体后,就被释放回西海,还带回了许多让人艳羡的宝贝,甚至学会了不少技巧,成为了山寨里的红人。
久而久之,一些羌人山寨,甚至会主动和汉人联系,派出人手,帮忙修墙,以换取一些回报。
譬如粮食、布帛、盐、青铜等。
所以,基本上,羌人对这条边墙非常熟悉。
正因为熟悉,所以他知道厉害。
特别是这令居塞!
恐怕光是要啃下外围,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至于其要塞主体?
只要汉人兵力充足,羌人就算全死光,恐怕也动摇不了。
这个事实,早在出兵前,所有豪酋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稽丝却是急了起来,皱着眉头,道:“再等?再等几天,汉朝北地郡和陇右郡的骑兵,恐怕就要赶到了!”
舍羊听着,呵呵一笑,道:“他们来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
“稽丝爰剑若是等不下去,可以带着月氏骑兵自己去打!”
稽丝听到这里,只觉得手脚冰凉,他伸出手,指着舍羊,怒道:“你们不讲信用!”
“哈哈哈哈哈哈……”舍羊仰天大笑:“我们羌人本来就没有信用可言!”
“只要能活下来,我们连在祖灵与神明面前的誓言,都可以撕碎!”
稽丝气的都要说不出话来了。
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被耍了,所有寄希望让羌人打头阵,去送死,然后火中取粟的贵族,都被耍了!
这些该死的羌人豪酋,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愿意与月氏结盟。
就像月氏在利用他们一样,他们也在利用月氏各部的野心家,撬开了原本坚固的河湟防线。
现在,他们已经渡过了湟水,抵达了这富饶的河湟地区,并在月氏各部的支持至少也是默许下,来到了汉朝边墙下。
于是,情况彻底扭转。
主客颠倒。
现在,被架在火上的人,不再是西海的高原上缺衣少粮,活不下去的羌人了。
而是,被汉朝委以重任,视为守家犬的月氏各部!
道理很简单——羌人各种,如今已经从寒冷、贫瘠的西海高原走了下来,而且,顺利进入了富饶安逸的河湟地区。
这里,水草丰盛,土地肥沃,资源丰富。
只要将月氏人赶跑,他们就可以鸠占鹊巢。
在过去,羌人自然没有这个能力,也不存在这个可能性。
因为,谁都知道,河湟月氏诸部,是在汉朝爸爸那里挂了名的属国。
而且,这个名分是他们的先辈们,抛头颅洒热血,跟着汉朝的骠骑将军,一刀一枪的打下来的。
汉天子去年复騠兹候稽谷姑之国,就是证明。
所以,在过去,谁打河湟,汉朝皇帝就会护犊子!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在汉朝人眼里,恐怕河湟的月氏诸部,除了少数人外,已经和羌人没有区别了。
说不定,羌人在一些汉朝贵族眼里还可爱一些。
至少,羌人没有吃里扒外。
所以,假如,羌人现在调转枪口,去打月氏诸部,攻略河湟。
那么,边墙后的汉朝大军,恐怕会看做是狗咬狗。
说不定,有人还会加油鼓掌!
若是羌人可以打赢月氏,然后再表现的乖巧一点,主动的示好、臣服。
说不定,汉人会承认他们是河湟之主。
甚至给与册封,给与名分。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到那个时候,羌人与月氏人,就要主客颠倒。
届时,羌人甚至可能会踩着月氏这个二五仔的尸体,摇身一变,成为汉人眼里的乖宝宝,河湟的看门犬。
而月氏诸部,则将像过去的羌人一样,在被屠杀后,驱逐到寒冷、贫瘠的西海,子子孙孙,永远只能蜷缩在那高原之上,像耗子一样的拼命求生,和羔羊一样的任人宰割!
只是想到这里,稽丝的身体就开始发抖了。
这是被气的!
更是被吓的!
“你……你们……”稽丝握着拳头,咬紧了牙齿。
“我们怎么了?”舍羊揭开自己脸上的青铜面罩,将他那张满脸烂疤的丑脸露出来,看着稽丝冷笑着道:“你们这些被汉朝保护、庇护的人,是永远无法想象到我们在西海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们可以一夫一妻,一家人其乐融融,在湟中的河川之中,放牧、嬉戏,照顾子女,你们的贵族甚至可以三妻四妾……”
“但我们……”
“火焰的子孙们,却只能年复一年的蜷缩在西海的冻土与荒野,与狼抢食,与虎谋皮,为了一块腐肉,甚至是一株野菜,我们种群的男人可以去死!”
“哪怕是这样,我们也没有多余的东西!”
“为了让孩子能多吃一口奶,我曾经三天只喝清水,将食物留给我的妻子!”
“忘了告诉你,我的妻子,在是我的妻子的同时,她还是我叔叔的亡妻,我哥哥与弟弟的妻子……”
“她生的那个孩子,老实讲,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就像我的父亲,其实根本不知道我是他的儿子,还是我叔叔与我母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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