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那谷羌、渠羌,已是建屋定居,耕作为生,其以兵主为尊,四季祭祀……”
“辉渠,为朕鹰犬,鞭笞匈奴,征讨不臣,素来忠心耿耿!”
“便是浑邪,亦多有去其旧俗,以中国礼而为之者!”
李广利听着,微微一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天子所言,是事实!
而事实最难反驳!
毕竟,诸夏从来不是一个会用血统来决定人的命运与未来的民族。
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比起血统,中国文明更相信文化与教育。
文化决定了民族的性格,而教育决定民族的未来。
三王五帝以降,比起兵戈征服,先王与先民更重视教化的力量。
哪怕是如今的汉室,歧视四夷,也只是因为他们的习俗、文化实在太落后,太黑暗了。
但若是有文化、有制度,有礼仪的异族,那么汉室也郑重对待,平等交往。
如汉室称巴克特里亚为大夏,后来又称罗马为大秦。
故而,一时间殿中有些冷寂。
终于,大鸿胪王也起身拜道:“臣也闻: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今鹰扬欲并辉渠、浑邪等部为汉,其后若西域诸国,乃至于羌氐之人,亦请为汉,陛下何以决断?”
“臣闻匈奴以收继之昏,父子同庐而居,羌氐更为不堪,竟用饶妻之制!”
“若其陋俗丑习,传入中国,臣恐天下纲常混乱,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如此天下亡矣!”说着,王也就长身顿首:“古人云:防微杜渐,则凶妖消灭,未雨绸缪,则邦国稳固……其望陛下明察之!”
群臣纷纷出列,顿首拜道:“其望陛下明察之!”
天子见着,微笑了起来。
事到如今,他岂能不知,群臣的意思与态度?
正所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他们的目的,已然昭然若揭了。
不过,这与天子的想法与盘算,差不多吻合在一起。
所以,天子微微的转动了一下自己御座上的龙头,然后扶着御座起身,道:“卿等所言,朕已知之!”
“只是……”他拿起在御案上摆着的那份奏疏,道:“朕还是觉得张子重所言,更有道理一些……”
“先王之治法也,为子孙法,故圣人之用政,不谋一时,而谋万世,于是尧以孝,舜以德,而禹以功……”他轻声道:“朕安能遗乱于子孙?此朕之所不为也!”
“至于夷狄之俗?”这位陛下笑了起来:“朕不是天天听诸位博士先生言:德之至,则无不可教者,故有君子之居,则乡邻为亲……”
“往诸部遣博士先生,以教其民,以化其风,三五年之中,不就可以有所功成了吗?”
群臣听着,楞了。
因为他们不知道,天子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忽然发力?
今天的重点,难道不是鹰杨将军私罢两太守一郡尉,有违朝廷制度,有悖国家法度吗?
怎么就给天子绕到夷狄的问题上了?
但这个问题也很重要!
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其实河西诸藩编户不编户,问题不大,要头疼的也该是大鸿胪,与其他人没有太大干系。
真正的问题在于——这个事情,一旦叫那张子重做成了。
那么河西诸部,包括人丁数万的浑邪,战力彪悍的辉渠,还是谷羌、渠羌等部,恐怕都会成为那个张子重的死忠、铁杆。
其若得此臂助,就将再难制衡。
等他回朝的那天,所有人,包括他们的亲朋故旧子弟,都将活在那位鹰杨将军的阴影下,仰其鼻息而活。
更关键的是,这位鹰杨将军,自出仕以来,就以睚眦必报,果决明断闻名。
其杀人盈野,尤其不惮杀大臣贵族。
而且喜欢连锅端!
谁要犯在他手上,几乎没有私情可询。
故而,没有人愿意看到那位回归。
特别是在未来的三五年到十年间,这个朝堂上就没有人想看到那位鹰杨将军回朝主事。
所有人,包括那位鹰杨将军的‘友人’‘故旧’们,都是如此。
没办法,人家太能干了。
风头名望也实在太高了!
一个人就可以将满朝文武吊起来锤。
本来,很多人都觉得,匈奴可以拖住鹰扬起码十年。
但现在来看,匈奴人自身都难保,人家一句话就吓得匈奴十万大军止步不前,还能指望那些被其吓破了胆子的匈奴人拖住他多久呢?
一旦匈奴败亡,西域底定,其挟灭国拓土定疆之不世之功回朝。
届时,这满朝文武,勋臣列侯,谁能与之争锋?
所以,为了自己,为了家族,也为了子孙利益。
这些人不得不联合起来,想方设法,尽可能的将那个恐怖的大人物拖在河西。
不管用什么办法,无论怎么样,让他在河西别回来,是每一个人的心声。
故而,思虑片刻后,丞相刘屈氂就果断的拜道:“陛下所言,圣明无过,只是臣愚钝,以为诸部未必愿意编户齐民……”
“若万一诸部贵人不愿,而鹰扬强为之,引出乱子,败坏局势,如何是好?”
“简单!”天子笑着道:“朕会让张子重立军令状,出了乱子,朕拿他是问……”
群臣闻言,有些哑口无言,但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因为,那位鹰杨将军最爱做的就是立军令状了。
只是麻烦的是——那位从第一次立军令状开始,每一次都超额完成了他的任务。
这让群臣有些一拳打在泥水里的感觉,难受的紧。
刘屈氂正欲再言,这时候,殿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孙臣进求见皇祖父大人!”
群臣闻之,纷纷心惊。
李广利更是暗叹一声:“太孙竟来的如此之快?!”
天子则微微一笑,道:“太孙来的正好,朕正欲招之!”
这可是一个难得的教育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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