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三节 天命难违(1 / 2)

第二天一早,刘进便带着人,提着许多礼物,专程来到石渠阁前。

老太史司马迁,早已率人在门口等候。

“老臣……”已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太史令,来到刘进面前,躬身下拜:“拜见太孙殿下……”

“老太史快快请起……”刘进立刻上前,扶起这位德高望重的太史令:“孤安敢当老太史之拜?!”

说着刘进就搀扶着司马迁,一起走入这石渠阁内。

“老臣这里简陋,还望太孙殿下莫要嫌弃……”司马迁弯着腰,将刘进请到上首,坚持让其坐下来,然后问道:“不知道太孙殿下,今日忽然登门,可是有什么事情用的上老臣的……”

刘进闻言,连忙稽首作揖,道:“不瞒老太史,孤今日冒昧登门,确有事情想向老太史求助……”

“殿下请说……”司马迁道:“能帮到殿下,这是老臣的福气啊……”

刘进于是长身而拜,道:“孤曾闻: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近来朝政多变,国家多事,孤心有戚戚然,故此来求助老太史,求教古今之事,还望老太史不吝赐教!”

司马迁听着刘进的话,忽然呵呵的笑了起来:“此言,必是英候所出吧……”

“老太史也知道张卿?”刘进奇了。

“老臣虽然在这石渠阁之中修史,闭门不出,但修史之事,怎么能闭门造车呢?必引各方之说,问内外之言也……”司马迁笑着道:“似英候这等英雄,老臣岂能不知?”

刘进听着,微微点头,便听司马迁道:“古者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镜于水,见面之容罢了,镜于人,则知吉与凶……英候……果大丈夫也!”

刘进听着,眼前一亮,拜道:“老太史之言,亦不差分毫!”

“君子不镜于水,非老臣所言也……”司马迁笑着摇头:“此子墨子之言也!”

“故老臣才言,英候,大丈夫也!”

刘进闻言,若有所思,然后长身拜道:“老太史高风亮节,孤深敬之也!”

司马迁却仿佛没有听到刘进的话一样,只是自顾自的道:“墨家之德,别于百家,其以堂高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翦,采椽不刮,故其尊卑无别,尚义而轻死,所以其道衰,凋零至今,已是回天无术……英候能采墨家之术而用之于儒者,也算是给子墨子留下了一丝希望吧……”

刘进听着司马迁的话,自然知道,这位老太史似有所指。

司马迁看着刘进,忽然笑道:“老臣老朽,总是喜欢絮叨,望殿下海涵……”

刘进连忙拜道:“岂敢,愿听老太史之言!”

司马迁和他的家族,可是汉家最著名的史家,其家族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宗周的周宣王时期,在那个时候,司马迁的祖先就已是宣王的史官。

宗周倾覆后,司马氏散落天下,其中一支流落到秦国,成为司马迁这一支的先祖。

秦国名将司马错,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司马错之子司马靳,乃秦武安君白起之心腹,是在长平坑杀四十万赵卒的直接指挥者。

眼前这位太史令,就是司马靳的五世孙。

其与乃父已故太史令司马谈,为汉史官加起来将近七十年之久,横跨了自太宗迄今的岁月。

所以,面对司马迁,这位白发苍苍,腰背皆弯,满脸皱纹,牙齿都快掉光了的老太史。

刘进感觉,就像历史活了过来一样。

厚重的沧桑与恢弘的史诗,仿佛在眼前展开。

他隐约有种感觉,自宗周迄今的历史典故与人物,若司马迁都不知道,那么这个世界就没有人能清楚了。

于是,刘进长身再拜:“愿听老太史良言!”

司马迁于是临襟正坐,对刘进道:“殿下想知道什么呢?”

刘进没有急着发问,而是先对左右吩咐了一声:“尔等皆退下,屏蔽左右,勿使人来扰孤与老太史!”

“诺!”忠心耿耿的太孙侍从们于是立刻尽数退出,顺便将在这石渠阁内的文吏与宦官统统赶了出去,接着将门窗全部关上。

到这时,刘进才问道:“敢问老太史,以您之见,今之国家,史书之上可有相似之时?”

司马迁听着,呵呵的笑了笑,问道:“殿下欲问君?还是欲问臣?”

刘进问道:“君如何?!”

“齐恒、祖龙……”司马迁毫不避讳的道:“自高帝以来,汉受匈奴之辱,诸夏为夷狄所制,此与齐恒之前之中国何其相似?齐恒之尊王攘夷,当今之大复仇,亦相似颇多……”

“而祖龙统六合,车同轨,书同文,一度量,当今御六合,废诸侯之权,自设内朝,政令决于壹心……”

刘进听着这话,只觉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齐恒、祖龙,自然都是不世之雄主。

然而下场却都很凄惨。

齐恒死而齐衰,祖龙死而地分。

他祖父做下了这等伟业,做出了这么多事情。

岂是没有代价的?

只是,从前没有人敢这么直白的将这些事情说出来。

刘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拜道:“那臣如何呢?”

“臣啊……”司马迁闭上眼睛,仔细想了想,然后道:“自大将军、大司马、平津献候与张汤、汲黯等先后死,后起之人,营营苟且,再无国家之材,社稷之用,老臣曾以为世将若危卵……”

“然……”司马迁微微长叹:“仲尼曰:生而知之者上,学则亚之,多闻博识知之次也……老臣曾以为,生而知之者,乃故老之说,却不想,这风烛残年之际,还能见到一位……”

“此天不亡汉也!”他竟有些唏嘘、遗憾的说道:“二三十年后,世之周公、伊尹,舍英候外,无人能承!”

“即使如今,亦是负天下之望,集万民之心于己身!”

说到这里,司马迁忽然对刘进问道:“殿下,假齐恒、祖龙之晚年,而遇伊尹、周公之壮,齐恒、祖龙何以取舍?!”

刘进听着,整个人都呆滞了。

齐恒公、祖龙始皇帝,自然是一等一的雄主,胸襟开口,气吞万里如虎。

于是,齐恒可以接纳管仲,并以国家社稷委之,言听计从,由之尊王攘夷,霸春秋,为天子方伯,礼乐征伐自齐恒出。

于是,祖龙能用蒙恬、王翦,也用的了赵高李斯,更用的了无数关东人才。

由之,大秦虎狼之师,横扫六合,并吞万里,一统天下。

但……

那是在他们的壮年,那时候壮士之心,志在万里,所以能容人所不能容,能用他人所不能用之人,能做他人所不能做之事。

对敌人残忍,对自己更残忍!

然而,齐恒、祖龙之晚年呢?

那时,英雄迟暮,壮士末路,再遇伊尹、周公般的人物,还能放心吗?

刘进不知道。

但朝政的诡异,与他祖父的那些意味深长的动作与安排,却似乎已经揭晓了一些答案。

只是他不敢去想,也没办法去想。

而且,更重要的是,刘进的思维,偏转到了另外一个事情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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