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郎只在蛮夷邸门口,等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得到了通知。
不过,不是他想象中的拒绝。
“典属国司马公居然肯屈尊降贵,拔冗接见这些自称月氏使者的胡人?”秦大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怎么看,都不觉得,自己带来的这些胡人,有让典属国那等人物重视的可能!
要知道,典属国司马玄可是鹰杨将军的旧部,曾跟随那位蚩尤,横扫漠北而归。
是长安城中公认的九卿种子!
这等日理万机的重臣,竟愿浪费宝贵的时间,亲自接见月氏人。
这让秦大郎在惊愕之余,对自己带进城中的这些胡人有了些别样的情绪,以至于说话都变得客气许多了。
“贵使,我国典属国将亲自接见您……”秦大郎回到那白衣胡人身边,将自己所知之事告知,更好心提醒:“典属国,乃是我国天子所命,总领四海六合藩国属国之大臣,使者还请尽快准备好凭证、印信及国书……”
白衣胡人听完翻译的话,脸色明显有些激动起来,对着左右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然后立刻就有人前去马车中,取来几个密封的玉匣,递到他手中。
白衣胡人在其中选了一个,然后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把玉质的钥匙,将那个玉匣打开,露出了藏在其中的一个物事。
秦大郎探头看了一眼,顿时满眼震惊。
因为,那玉匣之中,藏着的是一个青铜器!
而且是酒器!
其名曰斛,其形却有些怪异,不同于秦大郎所见过的当代主流斛器,它是一个长方体的器物。
斛器前端,有双柱角夔龙头,后端作虎头形,中脊为一只小龙,两侧各饰长尾凤鸟纹,一个青铜铸的酒盖,盖在此斛之上,只是看着此斛,秦大郎就只觉得呼吸急促起来。
因为他知道,这种造型的酒器,绝非等闲人物可以拥有!
它必是由地位极高的贵族,甚至是天子才可以拥有的!
那白衣胡人郑重的端起那斛器,然后双手捧着,走向蛮夷邸的官邸大门,然后长身作揖,用着生疏的汉家雅语,一字一句,大声的道:“臣,月氏王阕之那,恭奉中国天子所赐之物,重归故国,以朝当今天子,臣闻:鸟飞返乡,狐死首丘,代马依风,禽兽尚且如此,何况人乎?愿认祖归宗,请命天子!”
他的雅语,生硬而别扭,听的人耳朵生疼。
但,当他的话出口。
在蛮夷邸门口迎接他的官吏,立刻大惊失色,看着他与他手中酒器的眼神完全变了。
他甚至不敢当面答话,只能避到门侧,轻声道:“贵客请稍候,待下官禀报上官……”
然后,一刻都不敢停留,奔向蛮夷邸内。
而秦大郎更是目瞪口呆,他看着那白衣胡人,喃喃的说道:“尊客会汉话?”
“略懂……”白衣胡人回头微微一笑。
他可是月氏王!
而且,还是月氏国中佛法修为最精深,被人公认为上师的存在!
自启程东来,他一路暴霜露,越荒漠,走戈壁,风餐露宿,避开了一个又一个城市,走过一条又一条小道,终于进入汉朝控制的西域地区。
但他没有选择和其他使者一般,直接与汉朝在当地的官府联系。
因为他怕,怕被翕候们派出来的使者截回国内。
所以,假以商贾之名,在西域当地请了向导,请了翻译,一路从西域入河西,经北地而进入陇右,最终渡过黄河来到这长安城。
这一走就足足走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他白天默不作声,晚上则秘密的请那翻译向导,教他汉朝雅语,为他谋划今日之事。
为了万无一失,他甚至瞒过了使团的其他人。
直到此刻,汉朝皇帝的都城,那巍峨的蛮夷邸之前,他方才终于撕破伪装,图穷匕见!
他回头看向使团中人,见着那些人的慌乱与失色。
这位月氏王脸上笑颜绽放:“果然如本王所料……使团上下,皆不足信!”
若他敢在进入汉朝境内后就坦白目的,月氏王现在敢保证,自己必然死于非命!
这使得他不由得为自己的机智与谨慎而欣慰!
…………………………………………
“你说什么?”司马玄听着属下的禀报,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来的是月氏王?这月氏王还带来了中国天子所赐之物?!”
他马上就无法淡定了。
“马上派人去将那‘月氏王’及其使团众人,迎入官邸!”司马玄立刻下令。
“那您还接见吗?”属下问道。
“兹事体大,暂时将之保护起来!”司马玄吩咐着,然后他看向上官桀,道:“太仆,可愿与下官一同入宫,面禀天子?!”
上官桀哪里肯放过如此重要的刷脸机会,自是欣然同意:“桀敢不从命!”
“只是……”上官桀沉吟片刻,道:“此事素无先例,为防其乃宵小,欺君罔上,你我不如,先看看那所谓‘月氏王’带来的‘中国天子钦赐之物’!也好甄别一二,更可在天子垂询时能有所奏报!”
司马玄听着,连忙点头道:“太仆所言极是!正是要鉴别那‘月氏王’所谓的‘中国天子所赐’……”
这个事情,可是很重要的。
因为必须弄清楚,那所谓‘月氏王’的真伪,更要搞清楚其带来的‘中国天子所赐之物’的真伪。
不能弄出笑话来。
于是,司马玄立刻下令,命人从‘月氏王’之处,取来其所献之物。
他的命令自然马上得到了贯彻,不过一刻钟,便有官吏取来了他所要求的东西,还带来了一些新的凭证。
一份帛书以及一枚玉符。
帛书,是标准的大汉天子国书所用的玄帛。
司马玄打开一看,立刻神色一凛:“是博望侯当年西行所带之天子与月氏王国书……”
这是做不得假的!
其上的文字、格式、以及那加盖了传国玉玺的印章,都足以表明这是真品。
再看那玉符,标准的少府所产,将其翻过来,就能看到玉符背面所刻的铭文,其以小篡曰:汉郎中将张子文。
而博望侯张骞表字正是子文。
只看这两件物品,司马玄已经大抵相信了‘月氏王’的身份。
然后,他和上官桀对视一眼,看向那被盛放在一个玉匣内的青铜器。
只一眼,上官桀就认出来了。
“宗周的方斛!”他走上前去,拿起那酒斛器,仔细端量。
作为前侍中,他曾日夜侍奉天子左右,曾奉命前往雒阳,看望慰问周子南君,对宗周的礼器有着一定认知。
上官桀轻轻托起这斛器,然后打开斛盖,果然在其盖下见到有铭文。
他勉强辨认出了其中几个铭文。
“穆天子……”上官桀轻声叹道:“想不到传说是真的!”
从那有限的能够辨认的铭文,上官桀知道,这是一件穆天子为了赏赐一个叫蒯的狄人首领而专门命匠人铸造的,似乎是为了嘉勉此人献来白狼的功劳。
而传说,穆天子西征时,曾获得白狼、白鹿等祥瑞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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