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两百二十三节 不甘(2)(2 / 2)

转瞬,这绝望的情绪,带来了狂猛的委屈与不忿!

“凭什么?!”

“父皇凭什么这么认为!?!”

“孤不服!”

恰在此时,太孙刘进来到他身边,也跪下来脱帽谢罪:“孙臣死罪,伏请祖父大人宽恕!”

这原本是善意之举的行为,落在刘据眼中,却是赤裸裸的嘲讽与内涵。

这让他死死的握紧了拳头,再难忍耐,于是,他躬身叩首问道:“敢问父皇,儿臣到底会如乱家?”

此刻,数十年来积累的不满、委屈、愤懑与不服,全部爆发出来。

刘据想起了当年,天子东巡,封禅泰山,留下他监国。

他审视诏狱与廷尉监狱,于是释放大批囚犯。

因为他相信‘刑罚与酷吏,于教化人心,一无所长’。

他向往三代之时,刑措不用,画衣服而民不犯的盛世。

决心以身作则,让天下皆知他的宽仁。

结果,天子从泰山回京,察知此事后,立刻就将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然后又召来廷尉、执金吾,严厉申斥,让他这个太子威风扫地,颜面无存——纵然,后来舅父大将军长平侯拖着病躯带着他去谢罪,从舅父与父亲的对谈他得知,他当初的‘宽仁之政’导致的后果是——至少数百名杀人越祸,无恶不作之徒,得脱牢笼,而且,这些人里出狱后改过自新的不足一成,余者,非但没有被感化,反而变本加厉,三月之间,仅仅是关中,就有百余无辜之人,因这些脱逃囚笼的恶棍所杀,数百家庭破碎。

但,刘据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他反而相信,若是自己执政,潜心教化,说不定这些犯人大部分都会改过自新——没看到,数百无恶不作之徒,也有数十人真的改过自新,不再犯罪了吗?

这就是德政的力量啊!

唐虞画衣服而民不犯,不是传说,而是真的可以实现的!

刘据又想起了自己南下治河,躬身理政,日日夜夜,忙碌不休。

两年之中,就完成了会稽围湖工程,又疏通、开凿了渠道数百里,更开始了引淮入汴的宏伟工程。

齐鲁吴楚河洛士人百姓,纷纷歌颂他的丰功伟绩。

在关东,他俨然成为了禹皇再世一般的明君。

可……即使如此,在父亲眼里,他的成绩仿佛一丝不见,反倒是缺点暴露无遗。

先是派人赐死了陪伴他二十余年的老师、太傅以及许多身边近臣。

接着,似乎还不满意,居然赐给坐镇河西的鹰杨将军一道密诏,竟是打算就是死了,也不肯让他放手施为。

如今,更是当着文武大臣诸侯宗室的面,公开讲出了‘乱我家者,必太子也!’这样的话。

再没有比这个更让他羞辱和不忿的了。

深深的失败感,加上耻辱感,让刘据再也无法冷静。

“太子啊……”天子却是摇了摇头,心中同样充满了失败感。

数十年的培养,数十年的心血,最终就给了他这样的一个继承人。

一个看上去不错,实际上肯定会毁家亡国的太子!

“朕去岁曾让天子在石渠阁读史,太子都读了些什么史啊?!”

“太子即使没有认真读史,难道,连《诗》《书》的教训也忘记了吗?”

“三王之德,何其休弘?三王之政,何其光大?然,夏政亡于桀,商政毁于纣,而周政灭于幽历……”

“故孟子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故秦二世失德,高帝斩白蛇起义而有天下,天下人不以高帝反秦为罪,反以为义!”

“而何谓‘仁’?何谓‘义’?太子可知?”

刘据昂起头,答道:“回禀父皇,仁者,人也;义者,我也。故仁必及人,义必由中断制也!”

“呵呵……”天子笑了:“此凡夫俗子,士大夫公卿之仁义也!”

“非天子君王之仁义也!”

“天子君王之仁义,太子可知?”

天子没有等刘据回答,就道:“天子之仁,以生民为最,是故太宗教曰: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天子之仁,在养民、生民、活民而已,故天子以天下为家,命太子舍其小家而守天下,群臣乃谓太子:家上也!”

“而天子之义……”天子猛然直起腰杆,一下子就变得精神抖索起来,他握着自己的剑,道:“宰执阴阳,和合五行,令上下不离其序,贵庶无伤彼此!”

说到这里,天子眼中难掩失望之色:“太子何故舍本逐末,弃大仁而用小仁,去大义而从小义?”

“所以朕说:乱我家者,必太子也!”

“太子可服气?”天子目光灼灼看着自己面前的儿子。

他终究,还是爱这个长子的。

所以,愿意给他机会,给他犯错和试错的机会。

只要他愿意改正,想改正,还是可以的!

刘据看着自己的父亲,他很想反驳,但终究还是低下了头,叩首拜道:“儿臣谨受教!”

然而,内心,却满是不服!根本不信!

因他知道,他的父亲,说这么多,更当着群臣的面讲那些话。

其实,是害怕。

怕其死后,自己登基后,改变其数十年来的既定国策,破坏他留下的成绩,让其的政绩与事业,毁于一旦罢了。

只是说的好听,实际上,还不是和他一般,都是私心,全是私欲?

而且……

刘据已不是过去的刘据了。

如今的他,已经与齐鲁吴楚河洛士大夫贵族捆在了一起。

彼此,再难以切割了!

因为,刘据知道,自己若是改弦易辙,那么,没有了关东贵族地主支持的他,在这长安城里其实已是无根之萍,无源之水。

休说他的父皇还有一道密诏悬在他头顶。

便是没有,他又拿什么去和掌握着军权,又有着河西十数万大军,甚至还掌握了国家经济命脉和财政大权的太孙刘进一系抗衡?

拿头抗衡吗?

没人没钱没权没兵,恐怕政令不出宣室殿,将不是传说。

所以,他只能和只可以依靠关东贵族地主们的支持,才有机会掌握大权,才有可能在登基后做一个真正的天子,而非自己儿子的傀儡,甚至去做屈辱的太上皇!

他没有选择!

天子却是深深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儿子,微微摇了摇头,数十年父子,他岂能不知,自己的儿子的性格与脾气?

知错认错,绝不改错!

从前,刘据是这样的。

今天恐怕也是如此!

在心里叹了口气,天子闭上眼睛:“也罢,朕就再给一次机会吧……”

“最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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