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秦崇启二十四年,冬月,一夜大雪遮蔽大清河两岸。
天色微明,铅灰色的天空没半点放晴的迹象,漫天飞扬的雪粒子打着旋儿,洋洋洒洒的飘落。
长风古道上,自北向南跑来两骑三马,马上两骑卒皆头戴斗笠,肩披蓑衣,头面裹缠只露出一双锐目专注道路,就这么顶风踏雪直奔胡麻河的上西乡石桥而去。
胡麻河的上游自北山西麓蜿蜒而下,秋冬水枯,河面清浅,逢此天时骤降,两岸已然冻起了层层薄冰。
上西乡的石桥就架在胡麻河上游转出山脚这一处,河水舒缓,上冻更早,非但岸边冻得坚实,连八根深埋在河道中的粗矮石柱上也结了一层河冰。
说是石桥,只有八根石柱符实,十四尺的桥面,三尺高的桥栏,都是宽板圆木打造,用材厚重敦实,行车走马稳稳当当,倒也不输石料坚固。
那两个骑卒从长风古道上岔过来,远远看到了上西乡桥,当先的骑卒在马上略略挺身,长吁了一口白气,总算是到了。
眨眼马到桥头,骑卒轻轻带了一蹬马腹,座下神驹通灵,长腿一收,蹄下立刻变化碎步,登时就把马速缓了下来。
“祥麟哥,这马真是神了。”稍后跟上的骑卒嗓音十分年轻,叫前面马上的大哥,“短程够快,长程也跑得住,性子还温顺,最难得每匹马都是这样,像一个模子扣出来的。”
“据说是千户大人亲手选育,半山原马场里还养着几百匹,都是探马的好料子。”叫祥麟的骑卒声音浑厚,听上去年纪不会太幼,“你说的也对。当初参谋本部喊我去选马,我心里还憋着劲要挑最好的,结果马场的人告诉我都一样,别费心思了。”
“真都一样的?”
“除了剪鬃和蹄碗,连膘都差不多厚,模样更像。”
大雪如遮,桥上两岸人迹罕至。
说话间,二卒三马缓缓上了桥,见没有旁人,年轻些的催马凑到同伴旁边,声音也压低了许多,“祥麟哥,我听他们说……咱们千户大人得了仙缘?”
“都是私下里那么说,可没人敢在面上乱传。”那年长的祥麟哥把脸上的面巾拉低一点,让喘气畅快些,“我看八成是真的,这马,还有那半山原,单这两样就已大异常理,非鬼神而不得甚解。”
年轻人笑道,“鬼神且不问,这一路上大哥你念叨半山原不下二十回了,真要有你说的那么好,这次也不白来。”
“你说半山原,前面就是了。”
叫祥麟的一指前路,过桥百十步,地势上倾,山脚的疏林似被劈开两半,林间一条宽敞甬道,缓缓抬升,直入一处风雪隘口。透过渐渐止歇的风雪,隘口处隐约人迹游动,观其法度,颇为森严。
二人策马到了隘口前,夹峙的两面岩壁虽不高却极是陡峭,相距不过三丈余,有拒马木栅,刀兵守卫。
看似逃难而来的一伙人,有老有少,背着破烂家什,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其中一个壮年汉子正与隘口守卒比划交待些什么。
叫祥麟的骑卒见状,翻身下马,来到隘口前搭话。
隘口早有守卒看见了这二人三马,如此的配置正是栖霞军中正当炙热的参谋本部侦搜营一属,做的都是军中最急最险的博命事,当下不敢怠慢,赶紧回报,由当值的都头亲自出来迎接。
三四个人从一边的哨棚出来,当头一个正是在隘口上值的一个都头,扫了木栅外的人马,张口问道,“何人叩关?可有腰牌印信?”
听了这话,那个叫祥麟的拱一拱手,从怀里掏了一块木牌递上前,把声音压得极低,“参谋本部侦搜营秦祥麟,有司隶密报需急呈千户人人。”
都头闻听一惊,刚要施礼,却瞥见一边待查验的十数流民。
想想这位大人的身份,都头只略略躬身俯首,凑上前的应答声小的仿佛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秦将军稍待,小的这就请您过来。”
招呼一声,这都头后退几步,面无表情的吩咐左右打开木栅,放秦祥麟二人进来。
进了隘口,秦祥麟拿回腰牌收好,不多寒暄,和年轻的那个骑卒翻身上马,沿着山路放马而上。
山路愈发险阻,秦祥麟惜马,便改做步行,一边牵马登山,一边给自家兄弟指点路边景色。
北山西麓地势抬升向上,每十丈左右高下,或路边或林中,可见一架庞然水车立在或深或浅的一片水塘之中,只是大多都不在用,木轮竹筒支架轮辐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秦祥麟跟自家兄弟解说,这就是农园令崔咏云赶造的辅渠水车,为了春初引水上山灌溉保墒之用。年轻骑卒听罢不由神往,想想春开雪化之际,巨轮飞转,一道水龙攀山而起的盛景。
非但水车沟渠,脚下开山而成的道路也有玄妙。道路两侧垒石阶槛,路中平直,同样是每十丈高下缓步有台,车马其中,行走其侧,泾渭分明,交通极速。
一路观景,约莫半个时辰的工夫,两人到了山半腰的又一处隘口,牵马通过百十丈的长长甬路,只觉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放眼而望,百里沃野银装素裹,雪原之上,有无数黑土斑驳,斑驳处人头攒动,气焰冲霄。
挖塘渠,造房屋,烧炭煮饭,开炉冶铁,人喊马嘶之声隐约入耳,鼓劲喝号,声震长空,蒸腾的人气在原野之上席卷热浪,精气穿云。
被这热火朝天的氛围一激,二人也觉得身上热汗蒸腾,不由想到策马迎风,一舒胸怀。
千户大人署理公事和闭关的园子在半山原东临大海的一处矮崖上,离着此处足有数十里之遥。
看看天色,怎么也要晌午才到,秦祥麟二人赶路虽然看去上从容,实则却未耽搁什么时间,跑马缓急也是有大学问在里边的。
沿着垦荒流民开出来的道路,秦祥麟二人催马前行,饿了渴了也只是在马背上稍解。
一路颠簸到了午时,秦祥麟二人总算是来到了某千户大人的半山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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