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冠军:“你……”
霍聿怀被卫景桓拉着就是一个纳头二拜:“大、大、大哥、不是,卫将军!!!”
卫冠军:“我……”
“卫景桓!”卫冠军抹了把脸,“这位小兄弟又是谁,是你提过的姻亲吧——适可而止,你小子别给我做戏了,我不写信总行了吧?但你们总得随我去见父亲,由他来定夺。”
卫景桓立即老老实实站起身,乖巧地像是刚过门的小媳妇,变脸绝技惊呆了霍聿怀,卫冠军心神俱疲,带着他们去洗漱了一通,在傍晚时分才领到他的父亲面前。
直到此时,霍聿怀才发现,这位卫大将军和卫景桓竟然是一路人,他们聊起天来投机极了,没几句话后就开始了相互敬酒,其乐融融,反倒是卫小将军沉着稳重,还会劝父亲不要灌醉了族弟——然后被两个人合伙灌酒。
酒过三巡,卫大将军开始撺掇卫景桓弃笔从戎,闭眼硬吹商州人杰地灵,是个建功立业的好地方,赵老将军是如何如何勇武,孝烈郡主又是如何如何贤明,有志男儿就该以收复失地为己任……
卫景桓应得那叫一个痛快,和在亲爹面前那唯唯诺诺的样子截然不同,仿佛他才是卫大将军的亲儿子,生来就是为了戍守边关。
霍聿怀叹为观止,一旁正在给自己灌浓茶的卫冠军面露无奈:“霍小兄弟,家父就是这样的脾气,请别见怪。”
直到此时,这两位戍守边塞的卫将军都不知道,卫景桓根本就不只是心血来潮地逃家,这胆大包天的小兔崽子更不会满足于城墙一日游,他预谋已久,准备了整整一年,就指望着——随商队,入草原。
霍聿怀自己心虚,又哪里会见怪,当即道:“我最敬佩的就是卫大将军这样的英雄!”
卫冠军愣了愣,随即失笑:“父亲还算不上英雄,当不起小兄弟这样盛赞。”
望着小将军有些不自然的笑容,霍聿怀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使用了谛听,立即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心声——
“赵老将军才是真英雄,咱们父子是如何都比不上的,只可惜圣人受了奸臣蒙骗,竟然猜忌老将军到了这样的地步,连郡主娘娘都求不到任何情面了……如今的商州内忧外患,父亲也很焦急吧?所幸堂弟来淘气,能和父亲喝喝酒说说话,就是父亲不该劝堂弟留下,边关苦,守关难,他一个小孩子哪里知道……”
霍聿怀心中震惊,立即收束圣仁,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
小将军的心声是什么意思,他竟说官家猜忌赵老将军?!
赵将军夫妻的忠义世人皆知,十余年来戍守边界劳苦功高,如今南国的边界就是靠着老将军才得以支撑,除他之外,还有谁能顶起这份重任?
官家糊涂,就算心有顾忌,也不该让任何人察觉……怎么能怀疑忠良!
*
商州的古城墙历史悠久,数百年前便有了雏形,岁月变迁、王朝更替,一代代人的修补让它愈发雄健,如同一位步入壮年的巨人,牢牢地守护在南国边境。
作为边境重地,城墙从来都是军事机要,一般来说是不能任由外人随意攀登的,但有着卫小将军带领,卫景桓和霍聿怀还是顺利地登上了城楼。
正是夕阳西下,高耸的城墙之下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昏黄的辉光落在黯淡稀疏的草皮上,接连着无穷无尽的厚土黄沙,有潜窄的河道在视野尽头横亘,好一片长河落日圆。
“……新兵入营当日都会来这里一次,见识一番咱们的门户;还有那些不老实的商旅,老娘娘会带他们来煞煞胆子;还有朝廷的使者,不过老将军不太喜欢带他们来,他们总是提些不切实际的意见。”
卫冠军说罢,又低声叹息道:“春夏两季要来了,鞑子不会在这个时候大举进攻,我们必须得开垦墙外的田地,否则商州入冬后粮草难继。”
霍聿怀出神地望着外墙,就在距离他不远处,一串尸骸与头颅就明晃晃地挂在墙头,风干之后看不出面目,只能依稀从服装上辨认身份。
是那些鞑子——去年年关前劫掠边塞的。
也许是注意到了霍聿怀的神情,卫冠军望向那排挂件,他的笑容随之一敛,不自觉地露出杀意:“不论什么时节,这些鞑子来多少我们就杀多少,胆敢犯边者,就是这样的下场!”
初春的风仍旧带着几分寒意,恶狠狠地剐过墙头,吹得那些干尸与头颅前后晃荡,像是一排不会发声的铃铛。
卫景桓突然道:“河那边土台的是什么?上面好像有东西,是祭祀用的吗?”
霍聿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是河对岸的一处空地,似乎确实有个台子在地上隆起,只可惜他看不大清楚,只能瞧见隐约的轮廓。
“眼神真不错,你日后必定能成为神射手。”卫冠军不吝称赞,随即他正色道,“但那不是祭祀的坛子,那是衣冠茔——帝姬冢。”
帝姬冢?!
霍聿怀失声:“难道是……是那一位的吗?”
南朝式微,割地赔款又送帝姬和亲,靖康耻、犹未雪,这是所有南人都不会忘记的耻辱。这衣冠冢,若是不属于那位送去和亲的公主,还能属于谁呢?
“二十年前,官家遣嫡帝姬出塞,孝烈郡主边塞送嫁……”卫冠军低声道,“我曾听赵老将军说,郡主与帝姬实为姐妹,却情同母女,郡主在送嫁时发誓过迟早要迎帝姬回朝。”
这份情谊与信念令人动容,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孝烈郡主的誓言注定是完成不了的。
“十五年前,帝姬逝世,草原送来消息,老汗王死后帝姬又改嫁四次,最后死于难产,一尸两命。”卫冠军望着荒冢的方向,面露不忍,“孝烈郡主哀怒,先后派遣使者五入草原,只求迎回帝姬骨殖……”
帝姬香消玉殒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霍聿怀忍不住怒问:“那为什么没有迎回来,是因为鞑子不答应吗!?”
“不,他们答应了。”卫冠军转过头,定定地望着两个少年,“那个时候正是靼人王庭内乱,帝姬的几任丈夫倒都没有为难使者,真正驳斥了郡主的人,是朝廷众臣。”
“你说什么?!”两个少年先后震惊,“这话怎么可能——”/apk/
卫冠军冷笑道:“怎么不可能?他们说从一而终,又说三纲五常,还说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既然帝姬和亲了,那么就该让她葬在草原以全两族情谊,因此即便是骨殖,也不许踏入南朝一步。”
这答案实在是太过冰冷,叫两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只能听卫冠军继续道:“圣人提诗数首,大赞帝姬忠义,极尽哀荣,却默认了诸公高见,不愿迎回女儿,于是郡主只能带回帝姬的衣冠,把它葬在城外。”
不知不觉间,夕阳的余晖终于彻底泻去,黄昏总是留不住的,落日气数已尽,不甘地沉入大地。
卫冠军抬起头,望着远处澄澈的天幕,低声道:“从此以后,孝烈郡主也踏上了城墙,用靼人的头颅祭旗告慰英灵,折靼人的狼刀飨奠帝姬芳魂……”
“既然不能迎回尸骨与魂魄,那就去收复失地,早晚要让妹妹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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