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了,城破了!雁关与商州都叫鞑子夺走了——”
“鞑子屠城了!雁关四城不论男女老幼无一幸免……咱们南朝的商州啊——”
“陛下,边关大败,是那所谓的卫祥卫将军里通外敌!人赃俱获,证据确凿,他不仅与靼贼通信,还指使儿子卫冠军擅自出兵,这才把祐佳城让给了靼人!!”
“白骨成山,尸骸遍野,沟渠河道堵塞填平,堆尸贮积,手足相枕,成人枭首焚烧,婴孩掷地横死,肝脑腹脏涂地,惨不忍睹……”*
“可怜忠烈郡主英勇殉城!若不是卫氏叛国,鞑子如何能先攻百威,后克祐佳,雁关商州沦陷!”
“陛下!臣万死!臣万死!!竟没有察觉到卫氏的狼子野心!”
……
一道又一道奏报堆到了官家的案头,一位又一位忠臣接连觐见,叩首声此起彼伏,哀嚎声你消我涨,这前前后后无休无止,几乎要哭倒金銮殿。
圣人大怒,刚抛下美妾匆忙上朝的太子大怒,太子妃怀里三个月的小太孙也大怒,这三圣震怒,九天雷霆啊!
谁来承担这份滔天怒火?
叛国者向来是为人不齿的,尤其是前有朝廷被迫迁都,后有雁关彻底失陷,百姓们憎恨奸贼,民怨沸腾
谁又能做祭品安抚天下百姓?
从边关逃回来的钱大将军当然不行啦,他可是陛下亲自任命的武将希望,是被赏赐了尚方宝剑、黄金虎符的忠义之士啊!更何况他奏报得多么有条理,有他出马的战役哪一场不是攻无不克,都怪卫氏违抗军令,擅自行动!
既然如此,那真相不言自明,只能叫边塞老势力里的领头羊,挨这一刀。
卫祥,卫冠军,这一对没有音讯、大概是死在鞑子手中的父子,顿时就成了带兵鲁莽,里通外贼的罪魁祸首。
宗族血脉同气连枝,在京城里的卫氏族人立即被尽数逮捕,投入大狱,不日后将满门抄斩。
如此,与卫氏通婚的家族人人自危,谁也不想被扯入这个泥潭里,当霍聿怀匆忙赶回祖宅,见到父亲时——这个在官场中如鱼得水的老东西正满脸沉痛,以松了一口气一般的语调,轻松地道:
“我儿,夫人投缳自缢了,你先报丁忧,蛰伏三年吧。”
“母亲?!”霍只觉得浑身发冷,“她怎么会——”
“她是卫氏女儿,罪有余辜,你可不要犯傻啊!!”霍老爷爱惜地看着自己这个最争气的、曾经是家族希望的长子,“我儿,你是必然要受到牵连的,且先退一退,等过个几年,我们再做打算。”
霍望着父亲的面孔,他虽然早就猜到了一切,但还是忍不住使用了“谛听”——
霍老爷:【可惜!可惜!聿怀注定要无缘于官场了!可惜我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好儿子!罢了,罢了,只能先提他的弟弟,不知道聿怀下去后他的人脉能不能留给族里……】
【唉,妾侍的孩子里没有一个争气的,都怪卫氏,只肯看顾自己的一儿一女,转头却又轻忽我的子嗣,装作贤良的样子,要不是看在长子长女的面上我早就休了她!】
【哼,卫家倒了大霉,卫氏还这样不懂事,好好的毒酒不肯喝,逼得我派人勒死了她,幸亏长女还懂得廉耻,不枉我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
霍聿怀浑身僵硬,几乎是绝望地喊道:“大妹!大妹她怎么了?!”
霍老爷吓了一跳,赶紧做噤声状,他环顾一周,这才抚着胸道:“唉,你大妹有这样一个母亲,自然也是无颜面对陛下,比起被陛下贬黜,她已经自我了断,换来一个哀荣,将来能以妃位下葬,咱们也好再送你三妹入宫。”
母亲被父亲杀死,大妹被逼迫自尽,她们尸骨未寒啊,豆蔻年华的小三妹就要重蹈覆辙,去姐姐的坟堆上为了家族献媚。
霍聿怀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叫他身前的霍老爷吓了一跳:“我儿,你莫要担忧,霍家不会被牵连的,一笔写不出两个霍,你赶紧趁着最后的机会提携一番你弟弟、同族兄弟,咱们总能——”
霍聿怀扯下头顶的官帽,转身往门外奔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要离开这片泥潭一样的地方……
可等到霍真正地踏出了家门,走到了杭京那繁华热闹的大街小巷上时——
“赵老将军逝世了!”
仓皇的人群奔走相告,维持秩序的官兵咒骂呼喝。
“赵老将军是被叛徒气死的,死前呕血三升,题辞世词……”
“官家痛哭昏厥,忠臣贤君,痛书诗词……”
“呜呼哀哉——”
这一刻,霍聿怀彻底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他直愣愣地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恍若身处噩梦中。
*
真是噩梦啊……
这一觉,缪宣睡得十分不安稳。
每每进入一个小世界中,缪宣都会遇见建模的另一个原型,不过这一次有些特殊,他没有见到另一位刺客英雄,而是以他的视角,回溯了一段他的记忆。
这位设定了三个目标的狠人并没有出场,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幕后,然后任由缪宣跌入了他的记忆洪流之中……
他对缪宣也并不是没有善意,但不多。
缪宣被灌得头昏脑胀,而等到他逐渐摆脱了迷梦,终于从梦境里挣扎出来后,整个人还有些回不过神。/apk/ 无广告、更新最快。为了避免转马丢失内容下载:/apk/敬请您来体验无广告阅读app爱读免费小说app
堆满尸骸的道路尽头,是曾经的南人集市,而现在它理所当然地属于靼人,胜利者们聚集在这里,交换着金银奴隶,这些都是他们劫掠俘虏的成果,在分属于个人财产后受到靼人律法的保护。
缪宣远远地望见了阿拉坦,这个高大的男人正愉快地大笑着,他的脸上还残留着血迹,他正试图用自己的俘虏去换表兄弟们抢到的珠宝,这三兄弟好像都很喜欢红宝石,尤其是阿拉坦和格日勒图。
巴根也在,不过他的表情就不那么愉快了,他手里抓着一捧捧的金玉珠宝,好像和人讲价失败了。
阿拉坦换到了他心仪的东西,一转眼就远远地看到了缪宣,他的双眼立即亮了起来,很开心地朝这边挥手,随即阔步走了过来:“小叔叔,你怎么来了,恢复得还好吗?你看这个,是不是很漂亮——”
青年神采奕奕,连带着刚硬的眉目都格外飞扬,他这一刻的笑容是如此的令人眼熟,那个摔死了狼崽的小少年,仿佛再一次出现,他毫不犹豫地领着幼小的尸骸,展示着它雪白细密的绒毛。
缪宣定了定神,终于看清楚了阿拉坦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枚赤金镶宝长命锁,金丝拗制出寿桃蝙蝠,彩宝堆砌成金鱼莲花,粗笨的笔触刻下“长命富贵”、“平安无忧”。
缪宣紧紧盯着这八个字,半晌说不出话来,阿拉坦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的笑容一顿,反手把长命锁藏入宽大的掌心:“小叔叔,别看了,这个花纹还是不够美,我这就去找匠人重铸。”
说罢,阿拉坦像是丢弃垃圾一样,把这枚贵重的长命锁扔给身后的扈从,而除了巴根以外,周围的靼人们根本没有察觉到微妙的变化,他们仍旧是满面笑意,敬佩地望着缪宣和阿拉坦。
前者是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几乎要付出性命的祭司,后者是立下大功,孤军牵制南人主力的王子,他们都是“英雄”。
缪宣阖了阖眼:“我先回去了。”
阿拉坦勉强笑了笑:“小叔叔,我再陪你走走吧。”
缪宣皱眉:“不用了……”
“小叔叔!”阿拉坦伸手就想抓住缪宣的肩膀,像是不服输一样喊道,“你为什么——”
“哎哎哎!老师身体还没恢复呢。”巴根赶紧扯着嗓子打断,他丢开手里的珠宝,冲上前隔开两人,“这一回就让我来送吧,阿拉坦你不是还要去军队吗,等小叔叔休息好了再来探望吧。”
难得巴根有情商了一回,阿拉坦被这么一拦,也逐渐冷静下来,他主动后退一步:“好,小叔叔先修养好身体,我今晚再来看你。”
缪宣转头就走,巴根哈哈地和其余人招手再会,赶紧跟着人离开,等到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再也看不到遍地的尸骨时,巴根才不自在地抓了抓脑袋:“老师,你怎么出来了,伤势怎么样了?”
缪宣往达日嘎赤居住的地方走:“差不多好了。”
巴根看看这条路前往的方向,更加烦躁起来:“老师,就算你说服了父汗,让他强制下令也没用的,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咱们自己还打来打去、屠杀失败者呢,南人不过是外族……”
缪宣脚步一顿:“你都和可汗说过了?”
巴根低下头,闷闷地承认了:“嗯。”
这一回缪宣是真的有些惊讶:“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记得你以前杀狼崽的时候——”
“人能和狼一样吗!狼只是野兽,而且还会吃人啊。”巴根更加局促了,好像承诺这一点让他十分丢脸,“南人本来就软弱,大部分都很好管理,要杀的话只杀那些反抗的家伙就好了,反正他们也活该,女人和小孩当作奴隶就好了,听话的男人也可以留下来,和那些色目人一样安排……”
巴根揉了揉脸,越发沮丧了:“叔叔,这话你别和弟弟们说,他们肯定要笑话我。”
缪宣:“我不觉得可笑。”
“所以我才会和你讲啊。”巴根耸了耸肩,这个高壮得像是城墙一样的汉子难得地显露出无奈的神情,“你当我不清楚大家都说我什么?只知道抢钱抢女人,也不会恩威并施那一套,就连整治奴隶都弄不好……他们说得其实也没有错,我就是‘豺狗’嘛,和父汗、弟弟们不是一个种。”
巴根抬起头,认命地道:“老师,我是‘豺狗’,你是‘白鹿’,他们才是‘苍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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