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入秋,鞑子又下一州。
只是一年都不到的时间,这从北方草原南下的民族已经占据了小半个南朝的土地,他们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几乎不给南人一丁点的喘息空间。
靼人的军队,就这样强吗?
不断有躲避兵祸的民众往南方迁,他们一次次地复述着入侵者的可怕,那些魔鬼一样的外敌摧毁了他们的家园,夺走了他们所有的财产,杀死了他们的血亲与朋友。
而更加令人绝望的,就是接二连三的战败消息。
朝廷当然想要驱逐外敌,于是派遣了重兵出击,然而那些被寄予厚望的将军和军队并没能带来胜利,失败的消息一次次从北方传来,再次佐证了难民的恐惧。
于是各种流言理所当然地在民间出现了,说什么的都有,其中最离谱大概是——
靼人的王是从地府里来的阎罗,所以他一摆手就能震动大地,他的四个儿子是风火雷电,专为恶鬼保驾护航;他的祭司会带来恶咒,最爱折磨死去的灵魂;他的军队是鬼怪阴兵,这个世上无人能挡。
这样的流言是很难禁止的,在南朝无法保护子民的时候,那从上至下的风雨飘摇会降临在每个人的心头。
卫景桓阔步走在兵营中,他的脸上满是胡茬与污渍,与几年前相比,他几乎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那个雄心壮志的边关小将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是城防军出身、艰难晋升入京畿军队的副将。
这么久了,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认出卫景桓——他的亲友几乎已经全部死去,活着的唯有仇人而已,可那几个仇人高高在上地躲在幕后,谁也不会低头去看看脚下的官兵,他们只会胆战心惊地望着北方,指望着上苍庇护。
卫景桓走到了目的地,他掀开门帘,还未进入房间就先朗声指纹道:“大人!为什么京畿守军到现在也不出兵,时机易逝,如今民间又是一番人心惶惶,军心——”
“噤声!”统领吓了一跳,立刻低声喝止,“小景,你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这样目无尊卑?我知道你圣仁无双又年轻气盛,但你怎么能妄议军令,需知道祸从口出。”
卫景桓的话语顿时咽在喉头,议论军令算得了什么?如今他本人早已经无所畏惧,但他望着满头华发的统领时,这话就说不出口了。
统领是赵老将军曾经的旧部,但迄今为止都不知道卫景桓真正的身份,只以为他是出身边关的武将后代,既赞叹他的力量强大,又喜爱他的报国意志,便如同对子侄一般待他。
“如今这情形,谁不知道百姓惶恐?但上面人事变动得厉害,出兵暂缓……”统领顿了顿,艰难地道,“朝中有大人死谏陛下亲征,又有人说请太子代陛下出征的,如今还没个定论,我知道你心中只想报效祖国,但你千万不要在这时候出头,省得被人利用了,白白填入那个……无底洞去。”/
统领这一番话实在是肺腑之言,对亲儿子也就说到这里了,是啊,全南朝的人,谁的命能填满皇权的深坑?就算如今的皇室是嫡系单传,父皇太子又亲密无间,但这种时候带兵出征……
皇太孙,可是已经生出来了。
卫景桓盯着统领的双眼,统领却避开他的视线,只沉沉地垂下头去,半晌后,还是卫景桓先动了,他走入了营帐,放下身后的门帘,一道肉眼看不见的透明墙幕升起,包裹住了这个狭窄的空间。
“统领,多谢您……我的运气也不算太差,一直以来都能遇到很好的上官。”卫景桓笑了笑,“既然大军暂时无法开拨,不如先调我去前线吧。”/apk/
老统领震惊极了,立刻抬起头:“你、你要去前线?如今正是大败,你只能带上几个亲兵,就算我能在调令上让你官升多级,前线的溃兵也不一定会用你——”
“只要能去就够了。”卫景桓坚定无比,“我知道鞑子会做什么,只要让我去,我有办法领兵!我有办法克敌!”
统领知道他再也劝不住了,如今风雨飘摇,任何有志之士都不会龟缩在角落里,而这个姓景的年轻人更是心志坚定……他在这青年的身上,看到了赵老将军的影子。
“去吧……”统领垂下头,颓然道,“小景,我不如你啊。”
门帘落下,卫景桓走出营帐,夕阳的光晕把军营染得血红,他望着面前这一片肃杀,知道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
可即便不日就能带着军令上路,他也没有感到丝毫愉快,只有又背负起一件重物的疲惫。
前线、边关、鞑子、皇宫、杭京……一个个纷杂的词语冲击着这个南人的脑海,几日前刚收到的密信又一字一句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他借助另一个人的双眼,窥伺而来的靼人秘密:
【达日嘎赤,王庭可汗,天恩“大地”,控制土地,边界方圆二十里,尽全力时能震撼大地五次,勇武敏智,善于纳谏,草原雄主……】
【格日勒图,可汗幼子,天恩“日轮”,召唤伪日,操控强光灼伤对手,克制阴性圣仁,悍勇豪迈,权诈多智,党羽遍布王庭,藏而不露,狼子野心,不受可汗喜爱……】
【阿拉坦,可汗三子,天恩“群狼”,操纵人心,命令鸟兽,边界方圆三十里,意志坚定者可摆脱控制,勇武坚毅,莽中有细,残暴嗜杀,诸兄弟中最得可汗爱重……】
……
【霍埃兰勒,大祭司,天恩“幽影”,可潜入阴影行刺,克制阳性圣仁,边界不明,能力不明,深不可测,同族亦不知其深浅,靼人之中第一人,功高望重,深得可汗与诸位王子信任。】
【……柔和宽仁,怜弱惜寡,不似靼人。】
*
战场从来都是不讲情面的,靼人的南下再一次遭到了激烈的反抗,而在付出血肉代价后,靼人最终攻下了这座城池。
既然是反抗者,那就连老带小,一同屠杀。
缪宣再次找到了达日嘎赤的面前:“士兵和带头反抗的成年男人也许该死,但女人和小孩没有必要屠杀。”
达日嘎赤非常头疼地挠了挠头:“霍埃兰勒,我也不愿意浪费财产,但是这是安抚勇士们的最好方法——没有什么比它更加简单有效,你知道的,南人那么多,浪费一些也没什么。”
举兵南下正如草原迁徙,你怎么能不犒劳出工出力又牺牲不小的部下呢?这世上哪有掏了狼窝不杀狼、追击野马不驯服、狩猎羊群不吃肉的道理!
对于军队来说,战争对个体所造成的压力是非常沉重的,即便人类天生就有着适应各种环境的能力,但在自己与战友的生死存亡面前,谁能没有一丝动摇呢?
而作为在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攻城战中进攻的一方,靼人军队并不能收获守护家园的荣誉与成就,他们的一切价值都要从破坏能力中体现,比如攻城时的“先登”荣誉,既然如此,通过破坏来释放压力、补偿心理,就是很正常的选择了。
再者,屠城还是一项非常经济的恐吓手段,能够对靼人的南下起到巨大的帮助,只要从遭遇屠杀的城池中挑选出几个幸运儿驱逐,他们就会把灾难的传说带给所有南人,让恐惧成为焚烧草原的星火。
——看到了吗,这就是反抗的下场,靼人不是没有仁慈,但它只赏赐给温顺的羊群。
所以达日嘎赤还用想吗?最简单的,最方便解决问题的决策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那他为什么不选择这个便利又便宜的方法呢?
“举办祭祀如何呢?”缪宣提出了他的替代方案,“只把掠夺财物作为嘉奖,然后收束士兵,用祭祀来代替屠杀,以此释放人心中的恐惧、怨恨和愤怒。”
达日嘎赤有些为难,只好又挠了挠脸:“这样当然可以,但是霍埃兰勒,你现在的身体还能主持祭祀吗?假如真的按照你说得来做,那么这一场祭祀的规格必然得是最高的,祭司中只有你才能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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