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快过来。”花厅里,崔氏并没有如顾咏所想象的那般大发雷霆,反而笑眯眯地坐在太师椅上在吃茶,见了顾咏,使劲朝他招手。
顾咏心里一紧,两条腿差点绞在了一起。
“你刚刚去哪里了?”崔氏明明笑得一脸慈爱,顾咏却觉得如坠冰窟,张张嘴,竟是连话说不清。
“别害臊啊,告诉娘,你刚刚是不是去看秦姑娘了?”
顾咏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警惕地道:“娘,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崔氏笑眯眯地看着他,哈哈笑道:“好,我直说,我直说。你是不是喜欢上秦姑娘了?”
顾咏一时如遭雷击,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嘴唇一阵哆嗦,却分明说不出话来。
崔氏大乐,指着顾咏哈哈大笑起来,“还敢说不是,明明就是看上那姑娘了。我说怎么忽然反应这么大,以前说给你说媳妇也没见你这么跟我闹,原来是心里有人了。啧啧,瞧瞧你那怂样,喜欢上人家就去跟她说呗,光跟着忙前忙后有什么用,人家姑娘可不见得晓得你的心思,还当你老好人呢。你要不说,让旁人抢了去,以后有得你哭……”
顾咏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瞧见自己母亲一边大笑一边说话,可说的是什么却一个字都没听清,耳朵里只有那一句“你是不是喜欢上秦姑娘了”。
是不是喜欢……
喜欢她……
顾咏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他长到二十一岁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他一直以为自己会跟京城里其他的人一样,按部就班地找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成亲,生子,然后夫妻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直到母亲忽然又提起成亲的事,他竟然反应这么大。
顾咏知道是不是喜欢玉珠,只知道如果几天见不到她的面就会忍不住想着她,她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会不会偶尔也会忽然想到他。他吃饭的时候看着满桌的食物会想她,看书的时候累了会想她,夜深人静忽然从梦里醒来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玉珠的样子真好看,眼睛那么黑那么亮,皮肤却白白净净的,说话的时候会很认真地看着他。她总是高高兴兴好像什么也难不倒的样子,和她在一起无缘由地就会觉得快活,直到那天晚上他才知道原来她也会哭,而且,哭起来的时候,他的心会痛。
这个……就是喜欢吗?
“儿子,儿子。”
顾咏的思绪忽然被打断,抬头见崔氏戏谑的脸,脸上又是一红。
崔氏兴奋得在屋里走来走去,“好,好,一会儿你再去找秦姑娘,就说,就说以后我们那铺子的事情你来管。对了,家里头还有几根老参,一会儿你给带过去,就说给她压惊的。也别拿完了,明儿你还得去的,然后找机会跟她说说……”
“娘,”顾咏无奈地打断她,“玉珠尚在孝期,我怎能跟她说这种事。”
“孝期!”崔氏一愣,继而高声道:“孝期,哎哟我的儿,你怎么这么命苦。秦姑娘这孝期一守,你不是还得当再几年和尚,那我和你爹岂不是这两年都没孙子抱。这,这,要不儿子,你——”
“不行!”顾咏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的话,“娘,你别再胡乱出主意。”
“啧啧,”崔氏狠狠拍了下顾咏的背,“这媳妇还没娶进门就护着,这以后要真娶了,可不就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顾咏被崔氏拍得咳嗽了两声,才拉着崔氏的袖子,可怜兮兮地道:“娘,我刚才想过了,我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反正我就是喜欢玉珠,旁的人我都不要。您也别迫我,我要是娶不上她,我一辈子都不快活。”
崔氏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好半晌才认真地问道:“儿子,你可想好了?你这一等便是两年,若是等到了还好说,若是秦姑娘喜欢的是旁人,你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可不要后悔。”
玉珠…喜欢…旁人……
顾咏脑子里忽然闪过郑览的样子来,一会儿又是李庚跋扈嚣张的神情。玉珠应该不会喜欢李庚那小子吧,他幼稚又不讲理,又蛮横又跋扈,可是,他那么热情,他对玉珠很直接的好,不掩饰,不躲藏,玉珠会不会被他感动。
还有阿览,顾咏几乎可以肯定郑览对玉珠的感情,他那样淡漠疏离的人,若不是喜欢,如何会在医馆等一整晚。若不是喜欢,他如何会破天荒地忤逆自己母亲,又舍下面子去求七殿下让太后赐婚……
玉珠和阿览,如果他们在一起,如果……
顾咏的心一阵刺痛,他忽然觉得很可怕,单单只是想一想就很可怕。可是如果真的有一天成了事实,那么他该怎么办?
顾咏不知道,他正在纠结难受的时候,他所担心的郑览如今正在医馆。
“怎么能收你的东西,”玉珠赶紧将礼盒推回去,“之前在侯府就一直受公子照顾,感激不尽。若不是公子你,阿铮也去不了书院,之前还和阿铮说要多谢你的。怎能再收你的东西。”
郑览伸手挡住,柔声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前些日子受了惊吓,需得压压惊。这老参在外头不好买,我们府里却是不稀罕的。家里头拢共才那么点人,这人参也吃不完,若是不用掉,放在库房里发霉岂不是浪费。”
“这——”玉珠还在犹豫。郑览又道:“你连我的命都救下了,我不过是与你些人参又有什么大不了,莫不是我这条命连人参也抵不过。”
郑览话都说到这份上,玉珠便不好再推辞,无奈收了,口中却还是道:“我在府上看病,又不是不收诊金,偏生公子这般客气。”
郑览笑道:“却是你要和我客气,到如今还公子来公子去的,顾咏他们都唤我阿览,你若不嫌弃,也这般唤我就是。”
玉珠闻言一愣,不由得抬头望向郑览,只见他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玉珠心里一突,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心跳得厉害,眼睛不知该看向哪里,屋里一时安静得出奇,只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姐,”秦铮在外头热热闹闹地唤了一声,跟着人就冲了进来,瞧见郑览,他先是一愣,然后咧嘴笑起来,“郑公子来啦。”
“你去哪里了,看你满头满脑的汗。”玉珠拉着秦铮坐下,又从怀里掏出帕子给他擦脸。郑览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一脸淡然地看着他们姐弟俩。
秦铮笑嘻嘻地看着她道:“书院里还有些书,我方才去搬了回来。”
“阿铮果真不再去书院读书了么?”郑览瞧着他们姐弟情深,心中说不出是艳羡还是嫉妒,忍不住插嘴道。
秦铮一脸认真地点头,“我以后留在家里帮我姐的忙,至于念书的事,反正该学的都学过了,旁的都得靠自己。”
郑览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左右我在国子监也是闲得很,若是有闲暇,便过来与你聊一聊。虽说我未曾科考过,却是看得多,和京里的主考也多少有些交情,这些年的考题也不过是那些老生常谈,破题立意什么的,也多少有些研究。”
秦铮闻言大喜,起身朝他郑重地拜了一拜,谢道:“如此便多谢郑公子了,只是——”他略一迟疑,犹豫着看了玉珠一眼,才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郑览眼睛不自主地瞄了玉珠一眼,见她低头不语,微笑道:“无妨。”
秦铮留了郑览吃饭,玉珠便和吴氏在厨房准备。
自郑览一来,吴氏就有些激动,不时地看看玉珠想说什么,可玉珠总是低着头,一副淡然处之的神情,吴氏原本还想开几句玩笑,看着她这样子也不好再开口了。
因家里有客人在,晚餐格外丰盛,玉珠还特意沽了二两酒。因秦铮年幼玉珠不许他喝,便由张大夫作陪。张大夫自从在医馆坐堂后,性子一天比一天随和,他又是个有见识的,与郑览还算聊得来。
这顿晚饭吃得原本还算平和,直到快结束的时候,李庚来了。
李庚是一个人来的,骑了匹马直接到院门口才下,还没进来就听到他热热闹闹的声音,“秦玉珠,你在不在,我带了东西给你。”
郑览眉心一颤,不自主地朝玉珠看去,见她也蹙着眉,心口无缘由地一松,再看向门口时,眼神中便多了些镇定。
还未待秦铮出去接,李庚已经自个儿冲了进来,右手抱着个精致的长木匣子,不晓得里头装了什么。他一进门,也不看旁人,笑嘻嘻地冲到玉珠面前,嗖地打开了匣子,里头赫然躺着一支人参。
“给你的。”他笑嘻嘻的一脸得意。
玉珠头有些痛,她自幼便跟药材打交道,哪里不知道这支人参的珍贵,千年虽谈不上,却至少也是两三百年老参了。这样的宝贝,世面上便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李少爷,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玉珠才开口,忽然被李庚打断。他后知后觉,好歹看到了端坐在首席的郑览,脸上顿时变色,眼睛里冒得鼻孔里出来的全是火。
郑览只是笑,云淡风轻。这笑容在李庚看来却是讥讽的意思了,他素来脾气不好,又惯会用拳头办事的,一怒之下便朝郑览挥拳头,口中还喝道:“看我打死你这小白脸。”
众人大惊,待反应过来时,郑览已挨了一拳,身子一载倒在地上。
“李庚你发什么神经!”玉珠和秦铮争抢着去扶起郑览,口中不自觉地带了责备的语气。
李庚原本就气,又觉得委屈,他这些天心心念念她的身体,好心好意好不容易才从家里头偷了老参来给她,结果她竟跟这个小白脸在一起。吃吃饭也就罢了,如今竟还帮着他,帮着他不够,还为了这个小白脸责骂他。
若是换了旁人,李庚定要一拳头砸过去了,可是,可对着是玉珠——李庚恨极,怒道:“你还帮他,我偏要打他,你还怎么着,你还打我不成。”说着,又要冲过去打人。
他这小霸王的名号可不是白得的,拳头下去又快又狠。郑览瞧着瘦削,身子倒灵活,左右躲避,却没中几圈。只可怜了张大夫,原本就喝得迷迷糊糊了,如今又正挡在众人中间,李庚的拳头打不着郑览,却如雨点般砸在了张大夫身上。
吴氏瞧着自己丈夫挨打,怎肯罢休,也不管李庚什么身份,抓起墙边的笤帚就朝他身上招呼……
屋里一时鬼哭狼嚎,好不热闹。
顾咏拽着包人参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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