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在第二日中午,医馆里没有病人,秦铮大早上出了门,说是和书院里一群朋友约了去城外。小柱子也在昨儿晚上被孙老太太接回了家,偌大的医馆里,只有玉珠和张胜两个在里屋解剖,四周都安安静静的。
然后外头忽然就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捶门声,玉珠皱起眉头从窗口往外看,正瞧见大门被人一脚踢开,尔后如潮水般涌进来一大群人,捋着袖子,一个个都凶神恶煞,见到院子里有什么就乱打乱踢,只一瞬间的工夫,整个院子就变了样。
玉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开门出来,迎上前道:“你们要做什么?”
“你就是秦玉珠?”人群最前面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穿一身葱绿色的袄子和紫色孺裙,头发乱糟糟地盘了一个髻,上头插了根银簪子。瞧见玉珠,妇人顿时摆出一副恶狠狠的神情,一双三角眼紧紧盯着她,好似她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玉珠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压低了声音,冷冷回道:“我便是秦玉珠,各位有何指教?”
“指教?”妇人伸手就是一个耳光,猛地扇过来,好在玉珠早有防备,一见她脸色不对,就忙往后退了几步。妇人扇了个空,更添愤怒,大叫一声就朝玉珠扑过来,那猩红的指甲足有半寸长,直吓得玉珠掉头就跑,边跑还一边大声唤“救命”。
玉珠自幼就进山采药惯了的,手脚麻利,脚步轻快,这个妇人哪里追得上,跑了两圈,妇人气喘吁吁地不动了,冲着带来的一群汉子大声骂道:“你们都死了,还不快把这个死丫头给抓住。”
那些汉子这才开始动手。玉珠一见势头不对,赶紧往屋里冲。这会儿张胜也听见外头的声响,开门走了出来。难得这孩子见个死兔子都要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的,这会儿对着这么多人,居然还镇定自若,冷冷地瞧着众人,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也敢胡作非为。”
到底是个男人,看衣着打扮又不似这巷子里的寻常百姓,那些汉子们都不约而同地住了手,齐齐地看向那妇人。
妇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屋里还有外人在,不过她却比那群男人泼辣些,双手叉腰,扯着嗓门大声骂道:“那个不要脸的小贱蹄子,把下过毒的兔子给我娘吃,把她老人家都给毒死了。这天杀的贱货,竟然还敢行医,怕不是要害死好多人。”
玉珠躲在屋里,听到此处也多少猜到了真相,打开窗户探出脑袋来,大声喝道:“你不要信口雌黄,我说我好好的兔子放在家里头忽然就不见了,原来是被你们这贼人顺手给摸了去。早些日子我就警告过四周的乡邻,我家的兔子不能吃,这里谁不知道我们家阿铮每日都要把兔子挑到外头埋了的,昨儿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我不去官府告你个偷盗之罪,你倒好,还来反咬我一口。也罢,今儿我们就去衙门,看官老爷怎么判。”
那妇人脸上的顿时变色,看来也是被玉珠戳中了要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瞪了她半晌,才不讲理地大声闹道:“我不管,我娘就是吃了你家的兔子还出了事,今儿你不给我们个交代,你就别想走。”
玉珠冷笑,开门从屋里走出来,正气凛然地站在院子中央,看着那夫人,一字字道:“真真地好笑,这可是我家,是我的地盘,我要去哪里还轮不到你来插手。”她此时已经想到了面前这人的身份,可不正是隔壁童老太太家的女儿,因嫁在城外,平日里回来得少,这才一时没认出来。不过仔细想想,四邻中除了那童老太太,还有谁能做出那般没品的事来。
巷子里的乡邻们也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陆陆续续地过来查看动静,听了玉珠的话,便有人大声附和起来,“是谁敢到同仁医馆来闹事,当我们是死人呐。”说着,便有好些个拿着笤帚扁担的乡邻冲了进来,齐刷刷地站到玉珠身后,朝那妇人怒目而视。
那妇人见势不对,便不再硬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一边嚎还一边在地上打滚,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什么玉珠害死人之类的话。
玉珠何时见过这样的泼妇,一时竟有些拿她没辙。四邻们听见妇人说童老太太毒死了,虽说对那老妇人惯没什么好印象,但就这般死了,多少有些同情,当然更多的还是担心玉珠被牵扯进去。虽说那兔子不是她给的,但毕竟是吃了她家的东西,闹出了人命,只怕不好收场。
一大群人正僵持着,玉珠这才忽然想到,那兔子不过是吃了麻醉药,又不是下了毒,何来毒死童老太太之说,遂高声冷笑道:“这可真是怪事,我家那兔子不过是吃错了药昏睡过去,如何到了你就家里就毒死了人。怕是有人害了老太太,还来我这里讹诈。你倒是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家的兔子害死了人?可曾请过大夫,可曾让仵作验过尸,你红口白牙地冲进屋就说我毒死了人,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若是坏了我这里的名声,我还要告你个诬告之罪。”
众人闻言甚觉有理,纷纷点头称是,朝那妇人喝问,让她拿出证据来。
那妇人原本不过是想来讹些钱财,没想到玉珠小小年纪竟如此牙尖嘴利,一时噎住,说不出话来。想了半天,才哭道:“我娘昨儿晚上就吃了顿兔子肉,旁的什么也没沾过,现死在床上,连动也没动过。不过是那兔子下的毒,还能是谁?”
玉珠想了想,又问道:“你可曾把过脉,探过鼻息,听过心跳?”
妇人顿时不说话了。
玉珠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没好气地说道:“连人是死是活都没搞清楚就跑来讹诈人,你还真是孝顺。”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那妇人丢尽了脸面,哪里还敢再在院子里闹腾,赶紧爬起身,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随行的那些汉子见她走了,也赶紧在后头追,一边跑还一边喊道:“你别跑,还有银钱未结清呢。”
那妇人回家后,果然发现童老太太并未气绝,只是睡得狠了,怎么也叫不醒。她又眼巴巴地过来求玉珠出手救人,玉珠只让她好好等着,过个一两日便会自动醒转。那妇人还以为自个儿得罪了玉珠,她才不肯出手,又是哭又是求地闹了半天,最后还是秦铮回来的时候才将她给赶走。
得知今儿有人来闹事,秦铮吓了一大跳,十分自责自己不在家中,又是发誓又是赌咒,说是再也不随便出门了。
又过了两日,玉珠和张胜一道儿去孙大夫家解剖尸体。许是这些日子被玉珠逼迫得狠了,张胜虽然还是吓得一脸苍白,但至少没有再像上次那般连刀都还拿不稳就冲出去呕吐。但孙大夫仍是不大满意,眼刀子一刀一刀的,把原本就紧张的张胜盯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玉珠表现甚佳,孙大夫难得地面露赞扬之色,对玉珠的态度也少有地温和起来。
待解剖完毕,张胜被勒令留在房间里对着尸体继续学习,玉珠则将孙大夫请到书房,向他请教手术中的种种问题。比如灯光、消毒、并发症之类。
玉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孙大夫竟然一脸茫然地瞧着她,仿佛对此从未考虑过。
他的反应终于让玉珠打消了之前他也同为穿越者的怀疑,若是经过现代医学理论教育出来的医生,没有连这些都不懂的道理。但这也说明了一点,这位孙大夫果真是个医学天才,竟然自己摸索出一套外科医学理论,实在让玉珠佩服不已。
孙大夫对玉珠提出来的这些问题十分感兴趣,两人就此展开了热烈讨论,不知不觉天已全黑。孙家虽有煮饭的厨娘,但做出来的食物实在难吃得很,孙大夫和张胜倒是不挑剔,玉珠却实在难以下咽,只喝了两口汤便放下了筷子。
从孙家告辞出来,才出了巷口就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秦铮和顾咏。秦铮远远地瞧见她,连忙挥手招呼,蹦蹦跳跳地冲过来,道:“幸好碰到了。我和顾大哥在家里头等得实在心焦,生怕你路上出什么事。顾大哥非要拉着我出来接你。”
玉珠闻言感激地朝顾咏看去,他却一脸的不好意思,低头解释道:“最近京里不甚太平,又这么晚了,我才担心不过。”
玉珠真心诚意地谢了他,三人这才与张胜告辞,往东直门方向走去。
因玉珠晚上没吃多少东西,走了不久腹中饥饿,正巧路边有卖馄饨的摊子,便跟秦铮二人招呼了一声,一起去摊子上吃个宵夜。
才走了两步,忽听到耳畔一阵急厉的风声,尔后是一句“小心”。玉珠茫然地回头,面前陡然一黑,有人忽然将她拥住,这拥抱来得太急,玉珠还在诧异于怀中的温暖,身子一歪,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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