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城根据侯云策授意,召集了铁匠营的工匠们,讲明同心城情况。
铁匠营工匠原本顾忌同心城是胡城,得知城内没有胡人,又知道节度使下了令,胳膊扭不过大腿,不搬也得搬,所以开始收拾行囊。
侯云策的令并非明令,没有落到纸上,只是由张城这个没有官方职务的幕僚宣布,不留任何把柄。
侯云策坐镇西北,是一方诸侯,就要站在全局角度思考问题。有句成语叫“高屋建瓴”,就是形容这类高官的思维角度,这里面有恭维,却也含有真实成分。普通人家只管得到一亩三分地,思考问题就限于“老婆孩子热坑头”,当高官的“高屋建瓴”和百姓的“老婆孩子热坑头”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太平盛世就到了。
站在侯云策的角度,既要抽空同心城,又不能做得太过分而让人抓信把柄,所以让来自黑城的张城去宣布最为有利。同时,侯府并不在此次搬迁之列。侯府要等到钦差大臣宣布任命以后,才正式把凤州的家眷搬到灵州去,这样可以掩饰飞鹰堂在大梁的布局。
与此同时,侯云策写了一封奏折,用锦书送到大梁,奏报了三件事,一是向陛下奏报西会州三万多党项强敌仍在虎视同心城,大战随时可能一触即发;二是奏报定难节度使准备把堂妹嫁给契丹国南枢密院使一事;三是表示自己大公无私,集中凤州财力到同心城,武装联军,镇压西北,尽到一名臣子应尽之责。
侯云策自己建有军情营和飞鹰堂,很清楚知道陛下有收集情况特殊的渠道,所以锦书内容全部都是事实,没有半分虚假。他是用的阳谋,师出有名,堂堂正正。
对于工匠来说,他们必须得搬,凤州城内的商人却有不同选择。
凤州经过三年发展,已成为西部商贸中心。各地商人云集凤州,商人集中在一起既能增加商机,又能降低商业成本,“到凤州发财”已成为流行在各地商人中的一句口头语。
商人和普通老百姓不同,商人注重信息,信息来源地渠道更多更广,对时机变化远比那些平常百姓敏锐,当郭炯和梁守恒回到凤州,着手搬迁铁匠器之时,商人们意识到风向不对,西蜀商人、粟特商人、回骨商人、江南商人和本地商人纷纷找到郭炯和梁守恒询问究竟。
每天拜访郭炯和梁守恒的商人太多,把他们弄得不胜其烦。若是在中原之地,这些商人根本进不了府,只是侯云策与中原诸官不同,最为重商,商人在凤州的地位远比其他地方要高。
郭炯和梁守恒都亲身体会到商人对繁荣凤州所起的作用,且由于侯云策多次给他们打招呼,因此,两人虽烦,却仍然态度友好的接待了来访商人,耐心解释。两人分别接待了十几个有头脸的商人后,想到凤州商人有数百家,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俩人坐在一起商议后,准备把各地商会头目请到衙门,一次给他们说清楚,免得常来烦人。
十一月七日,除了党项商人以外,各地商会推荐的代表陆续来到凤州衙门。
各地商人佬齐聚大厅,凤州刺史梁守恒首先向各地商会解释为什么要增兵、为何要搬迁铁匠铺。梁守恒对于搬迁铁匠铺和大规模使用凤州库银的做法本身不理解,解释起来就缺少感染力,难以说服这些头脑清楚灵活无比的大商人们。
商人们有的在摇头,有的眼中露出不解神情。
郭炯是侯云策心腹,知道西北节度使对调之事,坐在大厅上首位置,就如闹市中的隐者一样,冷眼看着表情各异的商人。这些穿着奇异服装的各地商人在郭炯眼中就是一串串的钱币,又是黑雕军射出的一支支铁箭。
郭炯回想起自己离开同心城时侯云策说过的话:“商人看重利益,流水总会从高处流到低处,对这些商人不妨放长线钩大鱼,用诚信态度赢得他们的认同,这样才能获得真正的重利。如果他们有疑问,你只须把地图一挂,讲清楚战场形势,商人们很精明,自会做出正确判断。”
郭炯研究每一位商人表情,回味侯云策说过的这一番话,大赞。他对侯云策的佩服并没有随着地位的提高而减弱,随着自己地位提高,作为一军主将后更知道当家的难处,也就更能体会到侯云策的高明之处。
梁守恒讲完后,商人们都不出声,明显流露出不解和疑惑神情。
郭炯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郭炯本是富家子弟,身上有一股世家子弟独有的风流倜傥气质。这种气质是用财力和精心培养出来的,一般平民根本没有这种条件。他又和一般绝世家子弟又不同,经受了三年铁血考验,在联军中又是独统一军,虽说独掌一军的时间并不长,可是一言九鼎最能够提升人的自信心。
拥有强大自信心的郭炯显现出了成功男人的魅力,站起来后,一眼不发,扫视众商人。
郭炯以前是黑雕军骑军都指挥使,众商人大多识得他。可是侯云策坐镇凤州,郭炯光芒在侯云策掩盖下难以充分显现,众商人对郭炯印象并不深刻。而现在郭炯就这么一站,众商人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郭炯道:“把西北地图挂起来。”
郭炯的贴身亲卫随身总带着大大小小地几幅地图,这幅西北地图是最大的一幅地图。地图挂好,郭炯道:“大家围过来,我有话说。”
等到商人围到身边之后,郭炯指着地图道:“其他话我不想多说,你们先看地图。”
众商人走南闯北多年,不少人到过清水河。他们看着制作精良的地图,大开眼界之余,不少人盘算着花大价钱弄一幅黑雕军的地图,有了黑雕军地图,商队行走南北也就方便多了。
郭炯道:“松藩、卓尼的浑末大蕃人已经臣服于节度使。陇西原来是回骨人地盘,被黑雕军打了下来后,由阶州步军驻守。固原现在被联军控制住。同心城则被黑雕军牢牢占领。也就是说,从松藩卓尼、陇西、固原到同心,这一大片地盘都在黑雕军的控制之下。松藩,卓尼原是大蕃土地,而陇西、固原和同心则从大武人手中丢失了上百年,现在这些土地都属于大林。有黑雕军驻扎在西北,西北绝对完全。这次增兵同心城,主要是为了防范西会州党项军。”
郭炯眼光犀利地望着众位商人,又道:“至于城中的有些流言,大家切勿听信。如果有什么疑问,各位可派人跟着部队到同心城实地走一走,看一看。”
郭炯所说的全是底气实足的大实话,商会代表们听到这些大实话,心中踏实起来:有黑雕军镇守西北,还有什么好担心。而同心城则很有必要去看一看,说不定那里有新的商机。
十一月七日会议结束之后,郭炯和梁守恒的住地总算清静下来。
郭炯回到凤州近半月才把繁杂事务安排好,然后把注意集中到各地调来的边军。
黑雕军离开凤州北上增援之后,一百多名留守的伤兵留守军营。现在,军营重新打开,陆续有各地过来的人马进驻黑雕军军营。
在侯云策节制凤州、秦州、成州、阶州三年来,四州经历了大蕃人和回骨人两次侵袭,侯云策在保持黑雕军武力的同时,加强了四州边军建设。四州刺史手下各有三千人左右的边军,直接由刺史调度指挥。
大武晚期以来,军队渐渐地方化,这种变化开端于节度使兵制的形成,完成于两税三分制的确立,军队地方化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地方军队由当地人组成,二是驻守于当地,三是由当地赋税供养。
大武后期乱局,军队地方化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凤、成、阶、秦经过连年战乱,极为贫困,侯云策节制四州以来,生产有了一定恢复,财力仍然困难,一州之力养活三千边军很困难。边军普遍采用屯田制,农忙时耕种,农闲时练兵。
黑雕军装备非常精良而且昂贵,这就限制了黑雕军数量的扩张,长期都保持了五千人左右。出现伤亡之后,缺口部分就在四州边军中挑选勇武之士补充到黑雕军。
侯云策在四州威信极高,控制力很强,四州衙门得到节度使增兵令以后,不敢懈怠,每个州很快派出一千人马,自带粮草和武器,分别赶到凤州集中。
郭炯坐镇在军营,每一支人马过来,都要亲自观看操练,检查装备,熟悉带队军官,以便尽快掌握控制这支人马。
十一月十四日,四千人马整编完毕,浩浩荡荡朝同心城开去。
由于联军占领了固原城,从凤州出发的队伍从凤州到秦州,再转向西北,过固原后,沿着清水河直插同心城。而以前的路线则要由凤州到凤翔府,再过陇县到泾州,沿经庆州、环县,然后在马岭水上游到同心城。
新路线比老路线要近且好走得多,虽说队伍中带着铁匠营的全部家当,也不过半个月就到达了同心城。
四千凤州军来到同心城后,没有进入同心城,全部被安排到距离同心城约八里的新军营——白狼军营。白狼营还没有固定房屋,只能按照行军要求,暂时住在帐篷里面。
白霜华绞尽脑汁才为这四千人马筹备了足够的帐篷和粮草。
侯云策接到自己将调任灵州任节度使的密报后,就准备在同心城建一个新军营。他带着石虎等人,把清水河中游跑了一个遍,最后看中了清水河一个大拐弯处的平地。
这块平地是由清水河冲积而成,西靠清水河,东部是连绵高山,土地肥沃,水源丰富,平地有一块地方留着党项人居住过的痕迹。
侯云策来自黑城,知道草原胡族极为重视选择宿营地,一个良好营地要考虑水源、风向,还要交通方便、易守难攻。这块平地规模颇大,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正是建设新军营的好地方。在这里建立军营,既可以练兵,也可以开办牧场,牧场能为军队提供战马,还可以出售牛马等大动物以换取收入。这样以牧养军。可以减轻军费的压力。
这块平地形如一条狼,中间长着些白色的草丛,侯云策就把这块营地称为白狼营。这个河湾原本无名,就被称为白狼湾。
侯云策依照着白狼营地形,按照黑城模式,画了军营草图,包括营房、操场、了望塔、警戒线、粮草库、器械库、供水、排水系统、茅房和贮粪池、厨房、小型医馆、马廊等等设施。
石虎看到这个草图后,钦佩之余,也开始摇头,道:“若按照这个标准建成军营,定是大林朝最好军营,不过,以灵州和同心城财力,难以承受。”
侯云策道:“我知道费钱,可是不建不行。党项人大多以放牧为生,战时为兵,平时为民,并不需要专门军营。这些新到的军士是没有经过战火考验的新军,如果没有操练就上战场,伤亡率必会大大提高,还会影响战局,建一个军营是迫在眉睫的事情。而且,这些军士在训练的同时,可以参加建设军营的劳作,建军营的费用就会大大降低。”
石虎又道:“谁来主持军营,张城还不错。”
侯云策道:“张城去管将作营,修营房让霍知行来做。”
霍知行在中牟县当县令的时候,曾组织修建过大型地淤田,有着组织施工经验。在郭炯离开同心城不久,侯云策已经下达了命令,让黑雕军军士们快马加鞭赶到成州,急调霍知行北上同心城,由他负责清水营修建的全面工作。
与此同时,侯云策又命令张城到庆州、颁州和盐州等地去招募懂建筑的能工巧匠,在重金诱惑下,共有二十几名在民间颇有些声誉的能工巧匠来到了同心城。
霍知行接到军令后,并不知道节度使急急忙忙让他到同心城有何要事,到了同心城后才知道建设新军营的重担落在了自己头上。
霍知行从小就对土木建设感兴趣,孩提时代,每当村庄里有人家修房盖屋,他总会想办法溜出家门,跑到工地上守着,看着房屋从地基到房顶一点一点凭空出现在眼前,总觉得极为神奇。那时他的人生梦想就是当一名指挥众人劳动的掌脉师。
霍知行父亲是一个落魄秀才,一心想让聪慧的霍知行金榜提名,以完成自己无法完成的夙愿,对于霍知行喜欢看村人修房盖屋的怪僻十分不解且愤怒万分。在父亲棍棒教育之下,霍知行十年寒窗,总算不负父亲地重望,中了进士,为霍家光宗耀祖。
但是人的兴趣爱好是很难被彻底扼杀,霍知行当了中牟县令之后,旧病复发,主持修建了中牟县衙门后并不过瘾,还造了大量淤田,总算把个人的兴趣爱好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传统结合在一起,实现了儿时当掌脉师的梦想,为百姓做了好事,还被侯云策所看中。
在寒风中修筑军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件苦差,而对于霍知行来说却是一件愉快的工作。当侯云策把任务交待给他的时候,霍知行立即爽快应承下来。
侯云策考虑到霍知行并非武将出身,指挥这数千军士恐怕有些困难,就任命老指挥使陈亮暂时担任这支军队的都指挥使同,负责配合霍知行建新营房。
霍知行接受任务后立刻赶到新军营里安营扎寨,把招募来的工匠们分成几个部分,以侯云策提供的草图为底本,精心设计新营房。
霍知行初见这个图纸的时候,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他带着能工巧匠们反复查看了清水河两岸的地形后,对营地选址赞不绝口。而侯云策所画营地草图也得到了这些能工巧匠们高度认可,当得知这份草图出自节度使之手,这些工匠更是吃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建筑技术掌握在工匠手中,而工匠地位低下。他们从来没有见到哪个高官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更别说精通了。工匠们只认为霍使君是个例外。没有想到节度使居然也会他们工匠的活计。工匠们靠着手艺吃饭,却由于地位低下,又着实瞧不起自己的手艺,现在见到两位地位尊贵的大人物都对这些下里巴人的手艺感兴趣且造诣不低,不觉高看了自己两眼。
(第一百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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