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点,侯卫东来到了祝焱房间。
祝焱安排道:“我们先到聋哑儿童学校,再到岭西吃晚饭。”
祝焱曾经离过婚,离婚原因很简单,当发现女儿是聋哑儿以后,年轻的母亲承受不了这种压力,离婚以后就出国了。当时祝焱心灰意冷,恰逢省里组织百名优秀青年干部下基层活动,他主动报名,来到了当时的沙州地委。十多年以后,他成了益杨县委书记,女儿也一直留在沙州聋哑学校。他现在的妻子蒋玉新是沙州人,原本是沙州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结婚以后也调到了益杨医院,现在是益杨医院的副院长。
侯卫东听到祝焱的安排,就知道他要去看聋哑女儿了,暗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祝焱在益杨是一言九鼎,风光无限,谁知却有一个聋哑女儿。”
聋哑学校在城郊,青山绿水,风景优美,门卫熟悉这辆奥迪车,挥了挥手,让车子开进了学校。
祝焱进了校门,脸色便沉沉的,走到一楼第三间教室窗户前看了看。教室格外空旷,只有六七个学生蔫头蔫脑地坐在里面。
过道上,一个穿着皱巴巴西服的男子走了过来,老远就热情地招呼:“祝书记来了。”
祝焱与他热情握了手,道:“杨校长,春节要到了,怎么还有这么多孩子没有回家?”
杨校长苦着脸道:“现在留下来的孩子,除了祝梅是要学画,其他的都不回去,留在学校过春节。”
“春节都不接孩子?”
杨校长道:“这也是没法子,家长们都在外面打工,为了给这些可怜的孩子存些钱。”
祝焱对此很有些感慨,对侯卫东道:“你回去给残联老刘说一说,让他们组织点经费,在春节前来看看这些孩子。”
杨校长脸上全是感激之情,搓着手,道:“祝书记上一次捐了健身器材,孩子们欢喜得很。”
三楼有一间画室,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瘦小清秀女孩子。她扎着马尾,身穿牛仔服,正在专心画画,祝焱等人走进去,她一点儿也没有察觉。祝焱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扭过头来,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
祝梅长得酷似祝焱,一直微笑着,表情很是灿烂,与想象中的聋哑女孩并不一样。她在画板上写道:“爸爸,今天我的任务完成了,正在等你。”祝焱流利地给她打了几个手语,祝梅就把画夹子收了起来,到屋角洗了洗手,快乐地挽着父亲的胳膊。
杨校长陪着祝焱,一路上讲了些感谢的话,又说了些聋哑学校的苦处。祝焱慷慨地道:“杨校长把聋哑学校办得这么好,成绩有目共睹,各界都会支持。益杨马上要成立慈善协会,争取多捐一些款子。”聋哑学校是沙州聋哑学校,并不是益杨聋哑学校,他说话很有分寸。
杨校长知道祝焱说话向来算数,心里也是乐呵呵的,暗道:“这聋哑学校多住进几个大官子女就好了,免得我为了经费挠头皮。”
一行人上了车,祝焱与祝梅父女俩便用手语来交谈。侯卫东和老柳不忍心打扰这父女俩,闭口不言。小车出了沙州,祝梅靠在祝焱肩膀上睡着了。
祝焱神情极为温柔,也不管女儿已满十六岁,让她平躺在怀里,一直看着女儿的眉眼。
到了岭西郊外的家,已是6点30分了,堂屋摆了一张大圆桌,几个小孩子在外面放着鞭炮。
因为是家宴,祝焱请老柳坐到大圆桌上。老柳最初不同意,祝焱拉着他的手,他才一起坐上了堂屋大圆桌。
祝老爷子坐在上位,他左右都是些颇有官威的中年人,祝焱与他们很熟,一一握手,打了招呼。
大家聊了一会儿,侯卫东很快就明白了,座中诸人多是祝老爷子的下级。当年祝老爷子是省计委一把手,业务精,威信高,提拔了不少年轻干部。这些年轻干部散到各方,今天在座的都是手握实权的厅、处级领导干部。有省财政厅副厅长老蒋、省政府副秘书长老郑、省委组织部处长丁原,另外还有两位国企老总。
酒过三巡,丁原道:“今天要喝祝老弟的酒,开了年恐怕就要再上一个台阶了。”他在组织部当处长,职级不高,能量不小。
祝焱没有过于客套,道:“只是没有正式文件,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沙州好几个正处级干部都有竞争力。”
丁原表情丰富地笑道:“到时候祝老弟就知道了。”
老郑笑呵呵地道:“丁处长向来口风紧,他说了这话,祝老弟肯定没有问题了。”
祝焱端起酒杯,接连喝了六杯,又指着侯卫东道:“这是小侯,县委办副主任,请各位领导检验小侯的酒量。”
侯卫东依次敬了六杯。祝焱知道侯卫东酒量好,又倒了六杯酒,然后将六杯酒全部倒入大玻璃杯,道:“你再敬各位领导,他们只要抬抬手,就能让益杨吃饱饭。”
侯卫东也不推辞,举起大玻璃杯子,道:“祝各位领导节日快乐、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十二杯酒下去,足有半斤,侯卫东面不改色,不卑不亢,豪爽又沉稳。
组织部丁处长对侯卫东颇有兴趣,道:“小侯今年二十六七岁吧,是选调生吧?”
“不是选调生,我是1993年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的,参加工作就在益杨。”
祝焱这种场合能把侯卫东带来,肯定是其心腹了,丁处长建议道:“七月份省委党校要办一个青干班,为期一年,争取让小侯主任也来镀镀金,对以后发展很有好处。”
祝焱满口答应。
晚餐过后,诸位领导都是一方诸侯,时间宝贵得很,纷纷告辞,奔赴下一个饭局。
祝老爷子略有酒意,指挥着一家老少到了楼上的一个大房间,里面有一个大蛋糕,上面写着——祝梅十六岁生日快乐。在大家簇拥之下,祝梅来到了大蛋糕前,她带着几分羞涩,安安静静地看着蛋糕。祝焱牵着她的手,做了几个手势。
大家一齐拍手唱生日歌,祝梅虽然听不见,却看得见大家的表情,俯下身将蜡烛吹熄,然后腼腆地看着大家,眼睛亮晶晶的,在烛光下特别美丽。
晚上,侯卫东还是睡在楼下的老房间,关了灯,一时睡不着。在黑暗中,想着祝梅在空荡荡画室作画的情景,他莫名其妙觉得堵得慌,暗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家摊上这样的事情都很痛苦。”
“祝书记给许多领导都送了礼,我从情理两方面都应该给祝书记拜年。”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侯卫东想了一个点子:“今年春节干脆送一台笔记本电脑给祝梅,作为给祝书记的礼物。有了电脑,祝梅的生活可以过得丰富多彩一些。”转念又想到,“祝书记的小儿子祝健明天也要回来,还有侄女周菁也要回来,如果只送礼物给祝梅,不送祝健和周菁,似乎说不过去。周菁读大学,送笔记本应该没有问题,祝健还在读小学,又送些什么?”
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从祝书记的表情来看,他从心底里肯定格外疼爱祝梅,我只送祝梅一人,送多了就是显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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