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消息的幕府士人、驻军将校出城三里相迎。
邵勋远远下马,面带微笑,耐着性子与他们寒暄。
“陈公夷凶成皋,殄寇高平,运筹帷幄之间,实乃当世韩白。”有人上前赞道。
邵勋定睛一看,这不是左司马裴邵么,于是回道:“过誉了,君等固守济阳,直面贼锋,亦有大功。”
“明公先挺身洛阳,宣威河山,后战于重城,歼厥丑类。如此种种,兖州士民感之、念之。”
“若无阳仲多番谋划,考城未必有这么稳啊。”邵勋拉着潘滔的手,说道。
潘滔,毫无疑问是一个利己主义者,很精致的那种。
邵勋还是很承他的情的。
当年潘滔劝他收拢流民,建立坞堡,开启了他霸业的起点。
说句难听的,若无这些私兵部曲撑腰,先帝那会司马越就敢对他动手了。
正是潘滔的建言,让他下定决心,趁着洛阳权力真空的有利时机,建立起了自己的私兵体系。
“明公扬舟楫,涉大川……”
幕府僚佐们一个接一个,纷纷上前,说着不要钱的赞誉。
邵勋急着进城,到后面有些敷衍了。
好不容易说完话,便在亲兵的簇拥下,进了城内,拜见太妃。
至于司马毗,则已经搬到了城外的镇军将军府,正式视事,因为太妃“病”了。
抵达宅院附近时,裴十六已远远等在门口。
邵勋快走几步,低声问道:“如何了?”
“太妃午后有些困乏,便睡下了。”裴十六说道。
“这几日胃口还好吗?”
“比前些时日好。”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
亲兵们在前头驱散闲杂人等,不让不明身份的人靠近。
邵勋皱了皱眉,喊来蔡承,让他把人收走,后院留一什哨卫即可,手脚放轻点,别惊扰了病中的太妃。
蔡承领命而去。
及至裴妃卧房外,婢女们纷纷散去,只有刘氏一個人等在那里。
邵勋向她点了点头。
刘氏面无表情,也不行礼,直接离去。
邵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刘氏心中一颤,更是一慌。
她努力回想了下上次面对他时的态度,于是扭过头来,看着他。旋又觉得眼神不对,于是逼迫自己酝酿出痛恨、冷漠的情绪,冷冷看着邵勋。
邵勋看着她,真诚道:“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说完,入了卧室。
刘氏一下懵了。
尴尬、后悔等情绪一瞬间全涌了上来,甚至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委屈和得到肯定后的安慰。
她慌慌张张地离开了,不敢回头看那个人。
进入卧房后,邵勋一眼就看到了侧躺在榻上的裴妃。
呼吸悠长、宁静。
脸上带着些许担忧,即便睡着了,眉头也微微蹙着。
身上盖着件薄被。被子下应该是微微隆起的小腹,可惜看不清楚。
邵勋坐在床头,静静看着她。
好像是在九年多前吧,花奴还是个优雅又寂寞的东海王妃,聪慧的她已经先人一步看到了未来几年的乱世。
那时候的她,应该只是想下意识抓住些什么,培养些什么,以便在将来的混乱局势中,有能如臂使指的侍卫队伍吧。
茶烟袅袅之中,那个拜倒在她面前的少年不断偷眼看她,为其容貌、气质所吸引。
九年之间,发生了太多事。
她为他传递过许多消息。
她把她的嫁妆拿了出来,用来营建坞堡。
洛阳内忧外患之时,他们在金墉城内互相扶持。
她被父亲骂红了眼,他出征河北归来,悄悄送上了礼物。
每年正旦,幕府士人大聚之时,她巧妙地引导着话题,为他扫除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司马越病逝后,她主动站了出来,拉拢司马确及幕府一干将佐,勉强捏合住了幕府,然后交到了他的手上。
匈奴入侵之时,她坚守考城不退,鼓舞人心,带着府中仆婢,为将士担水送饭,缝补战袍,稳住了局面。
现在的她,已怀有数月身孕,为他生儿育女了。
邵勋伸出手,轻轻抚平了裴妃眉宇间的忧愁。
裴妃睁开了眼睛,看到邵勋坐在他面前时,没有夸张的惊喜,只有安静的笑容:“你回来了?”
“回来了。”
“去洗洗。”裴妃说道。
邵勋看了看身上,自失一笑,道:“急着来看你。”
“我知道。”
邵勋站起身,离开了卧室。
亲兵们很快烧好了水,邵勋舒服地坐进了浴桶。
出征打仗,就这个样子。
日晒雨淋,爬冰卧雪,风头如刀面如割。
长时间不洗澡更是常事,能有什么帅气的模样?小鲜肉大将的形象更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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