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陈郡,细雨连绵。
银枪右营六千军士陆陆续续汇集至阳夏,并进行了最后一次操练。
操练结束后,督军金正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排着整齐的队列,来到河浦之上。
盔甲一副副解下,送入船舱之中。
长枪一根根取下,捆好之后,塞入船内。
每个人都在给步弓下弦,弓梢插在腰间,弓弦缚于箭囊之上。
又一阵出鞘入鞘声传出,环首刀被仔细检视了一番,若有损坏,还有最后一次更换的机会。
已经有几艘船提前出发了。
船舱中装满了箭矢,一捆又一捆,要么是陈郡本地打制的,要么是从世家豪强手中征集的。
木棓、钩镰枪、长柄斧、瓦罐、釜、马勺、铁镐、铁锹、绳索、火烛、磨刀石、伤药等零零碎碎的东西,装满了一船又一船。
银枪右营的作战、军需物资,全部通过船只运输,以减轻行军负担。
偏厢车、辐重车队从陆上行走,还可额外载运一部分粮豆。
六千军士也是沿着睢阳渠北上,抵达浚仪后,与船队分开,折向东北,轻身前往濮阳文石津,再渡过黄河,抵达枋头南城。
袁冲抵达校场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出征的场面。
六千人齐声大吼一声“杀”,然后便气势汹汹地上了路。
职业募兵,吃粮卖命,刮风下雨、大雪漫天亦能行军厮杀。他们不用担心家里的生计,广成泽的恤田现在每年给万余人提供抚恤,年领二十四斛粮,省着点吃,再少少耕作一些田地,差不多也能勉强糊口了。
再者,打了这么多年仗,家里多多少少都有点积蓄,即便战死,家人不至于活不下去。
可一旦立下战功,赏赐便来了,家人可大鱼大肉,吃個痛快。
军中传闻,陈公打算让朝廷开勋官,那么他们是不是也能跟着沾光?
跟着陈公就对了,杀他个人头滚滚!
袁冲将劳军的羊酒送来了校场。
金正斜了他一眼,道:“袁公来晚了,我等即刻便走。下次若要送,心诚一点,早两天来不就是了?”
袁冲闻言并不生气,只笑道:“是老夫做得不对。”
金正也不理他,翻身上马,呼啸而去。
“咚咚咚...."鼓声响起。
数千军士排着整齐的长龙,从袁冲身旁一列列走过。
他轻捋胡须,静静看着。
数年苦练、一年血战,银枪右营也算有点模样了。
这些兵才是陈公最宝贵的财富啊。
左右二营万余精兵,正面对敌之时,是野战无敌的存在。
陈公此番调动那么多兵马,完全可号称十余万甚至二十万,但真正能打的,其实也就是这一两万人罢了。
鼓声响了许久才停息下来。
袁冲远远望去,最后一队银枪军只剩下了微小的背影。
走了,都走了啊。
河南大地的精兵强将,都往河北汇集了。
******
大黄狗冲出篱门,穿过桑树环绕的小径,窜到了稻田边,然后昂起头,对着大路狂吠。
大路之上,车马如龙。
大路两侧的草甸子中,传来了轻微的震颤。
大黄狗呜咽一声,夹着尾巴跑了。
它走没多久,黑色的闪电呼啸而来,大群骑士如潮水般铺满大地,将初夏的乡村染上了一丝狰狞之色。
头戴圆帽的梁国、陈留乞活军乌桓骑士策马奔驰,意气风发。
马蹄踏过草地,将野花碾落成泥,将草茎挑起高飞。
斜对面的小溪之上,水花四溅,马蹄阵阵。
弓马娴熟的豪强子弟挎刀持弓,豪迈无比。
汇合乌桓骑士后,千余骑扛着大旗,士气高昂。
草丛中露出了一只狗头,龇着牙,静静看着远去的骑兵。
大旗迎风招展,呼啦啦作响。
战马奋勇扬蹄,争先恐后,声如闷雷。
角声自天边传来,骑士俄而四散,俄而汇集,如水银泻地般,渐渐笼罩了整片天地。
大黄狗龇牙龇得更厉害了,刚想冲出去畅快地吠叫一番,南边又传来了更密集的马蹄声,吓得它脚底一滑,连滚带爬跑回了村落。
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南方的原野之上,无数马儿被牧人驱赶,向前空跑。
牧人夹杂在马群中,不断掌控着马群前进的方向。
马蹄阵阵,过了好久才渐渐平息下来。
大黄狗不再夹着尾巴了。
它慢悠悠地回了家,见到主人便摇头晃脑,亲热无比。
当个太平犬,不比乱世马要好?
主人没有理他,而是径自出了院子,站在门前,看着远去的马群。
他的儿子也在出征的骑士之中。
作为高阳(陈留雍丘县)郦氏的部曲,应召出征,为主家和自己的富贵拼杀,他没什么可多说的。
富贵,可是要拿命来换的。
你敢不敢把脑袋别在腰间,豁出去换?
他老了,但他儿子还年轻,说不定就能换一个官身回来。
郦家的先祖,若不敢豁出去搏一把,又如何能让子孙享受富贵,以至于到现在都是雍丘豪强?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他非常清楚。
大黄狗看看主人,又看看北方,那里什么都没有,唯有渐渐阴沉下来的天,以及随时可能落下的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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