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结束之时,邵勋召集幕僚议事。
王氏也召集了辅相王丰、羊真段繁、云中太守王昌等心腹之人,秘密议事。
“段公。”王氏朝老资格的段繁点了点头,示意他先来。
段繁咳嗽了一下,道:“臣先前查访了下,新旧归附诸部,连带着山南三郡,不过十万帐、五十万人。”
“猗卢盛时,拓跋十姓便有二十多万人,其余执掌部落、城邑之姓氏六十余,有众五十万,四方诸部则有三十余万人丁,合计百余万。”
“而今过去也就十年,连番混战之下,拓跋十姓止有众十余万,盟誓部落尚有四十姓,有众三十万,四方诸部大多离散,仅有寥寥数万人仍遣使入贡。”
“十年混战,少了一半人。而今只能出得十余万骑,而当年控弦之士不下三十万,相去太远了。”
“诸部离散之事,尤以近两年为重。不告而别者不知凡几,轻视代公者亦不知凡几。若再不扭转颓势,恐要步匈奴后尘。”
说到这里,段繁顿了一顿,给在场数人消化的时间。
片刻之后,他才继续说道:“先前老夫遣子侄辈携带财货至岢岚贩卖,一路观来,触目惊心。”
“彼时秀容县在审案,许百姓旁观。县令乔豫责问一部大为何杀人,部大答曰‘所杀者,家中奴婢耳’。老夫从侄探问左右,得知所杀之人并非奴婢,乃部落氏族头人。该部不大,只有五姓,一姓乃部大所宗,一姓便是被杀之人。”
“至于为何被杀,具体缘由不甚了了,只从审问来看,被杀之人不愿尊奉部大号令,说自家牧地乃朝廷划分,每年往返于山中牧地与山下农田之间,就连种植之术都是朝廷所教,与部大并无关系,更无须向部大纳贡。”
“部大恼怒无比,责其违背祖先盟誓之语。被杀之人毫不退让,最后酿成打斗,死伤多人。”
“秀容令乔豫判部大斩刑,胁从不问,其子侄赔偿牛羊若干。”
此言一出,众皆动容。
部落之所以成部落,便是由多个氏族组成。
以拓跋十姓的普部为例,除世袭部大之位的普骨氏(亦称普氏)之外,还有普乃、普屯等氏族。
氏族少则数百人,多则一两千,氏族围拢在你身边,你才是部大,氏族散了,你就降格成氏族头人了。
乌桓人由于汉化较久,没有那么严密的部落组织了,整体豪强化,但对外时仍以部大相称,氏族头人依然存在,有点类似汉地的宗族。
秀容县令插手部落内部事务,是对部落大人权力的侵蚀,毕竟部大最初可是由部落断事官演变而来的。
县令都能裁决部落内部争端了,那么还要你部大做什么?
“部大被判斩刑,其部众就没造反么?”王丰忍不住问道。
“五个氏族中,一个与部大有仇,两个劝和,只有两个群情骚动,但加起来不过数百人罢了。老夫从侄离开秀容时,尚未听到有人造反。”
“其他部落呢?难道不兔死狐悲?”
“或有。”段繁沉吟了下,说道:“但刀尚未砍到他们脖子上,总存着几分侥幸。再加上梁王威势日盛,如果实力不足,造反了也是死,最终没敢。”
众人闻言久久不语。
岢岚郡如此,代、云中、马邑三郡就不是如此吗?虽说现在主官都是自己人,但有些佐官却不是,时日长了,必有隐患。
王丰想了许久,喟叹道:“而今还不能太过忤逆梁王之意,唉。”
段繁捋了捋胡须,道:“代郡迟早要交出去,届时威望或要受损,还得梁王撑腰。所幸我等对梁王还有用处,匈奴所议之事,绝不能答应。盛乐所擒匈奴使者,可送交梁王,以结其欢心。”
王丰缓缓点头。
拓跋鲜卑对梁王有什么用处?当然是打仗了。
说实话,梁王现在倚重的骑兵多为羯人、段部鲜卑或匈奴。
三者里面,也就段部鲜卑能让他们高看一眼。
刘汉被他们压着打的货色,只让人发笑。十年以来,大小数十仗,刘汉就赢过一次,还是靠着拓跋普根孤军深入、粮草不济赢的。
羯骑战斗力也很差劲。当年石勒一万羯骑直接被段部鲜卑冲得稀里哗啦,最后靠挖洞这种诡计才打赢了。
但也不得不承认,以上党太守刘闰中为首的羯人骑兵战斗力这几年取得了相当的进步,或许能与段部鲜卑掰掰手腕了,但与拓跋鲜卑还是没得比。
这就是他们值钱的地方,也是梁王想用他们的地方。
当然,雁门关以北梁王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法直接统治,只能找合作者,这也是一个原因,但前者才是主要原因。
“都辩明了?”见众人无话,王氏问道。
王丰、王昌、段繁等人对视一眼,最后由王丰出面说道:“有些事,一个人想不明白,几个人议一议,往往豁然开朗。”
王氏点了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遣人知会一下车焜氏,尽全力击溃‘来犯’匈奴之兵。代郡之地愿意走的军民,尽数迁徙,趁着梁王还在,尽快交出去。若有动荡,也好借梁王之威镇压。”
“翳槐那边怎么办?”王丰突然想到了一事,道:“先前遣人追杀他,那些人多虚应故事。刘路孤追过去后,贼已有备,败于白道口,而今再想拿下却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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