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你看?”
“你去献绣,我去打听情况。蒲伊阿母!老邓要是敢弄鬼,看我怎么收拾他!”
林叔夜虽惊未乱,想了想说:“收拾不收拾不着急,且看看什么情况,再论后续。”
他林叔夜也不是烂好人,真要被人背叛,回头肯定要有所报复。
两人说话的时候,黎嫂也听到了,忙过来问:“庄主,那人说的是真的?”
林叔夜挥了挥手:“没事,我和舅老爷能处理。”说着便与林添财分别去办事了。
黎嫂忧心忡忡地回了舱,将事情告诉高眉娘,不料高眉娘反应也是淡淡的:“没事,他们应该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
林叔夜将绣品拿去献绣完便回来,没怎么耽搁,虽然高眉娘拿出来的这个披肩没有让人眼前一亮,但他也并不担心,因为这海上斗绣往年进前十的就是十大名庄分坊的水平,今年的水准虽然因各名庄总庄的高调参与而势必较往年提高了不少,但正如黎嫂所说,这披肩便是放到广茂源也算良品,那就算会被十大名庄给比下去,但十几二十名应该是没问题的。
现在要关切的,反而是潮大发那边的问题。
他回来后没多久,便见林添财在一艘赶回来的小船上跳脚,还没等船停定就跳上岸来,嘴里怒吼高骂:“邓老二个食父!敢放我粉鸟!伊等着!等着!看我回头怎么跟他算数!”
林叔夜一颗本来提着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舅舅,他?”
“他们不见了!”林添财咬牙切齿:“人去船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乾一舶上,陈子丘则笑吟吟的,连连称赞:“办的好,办得好!姓邓的走了?”
“现在怕都快到澳门了。”歪嘴伴当说:“这个鸟人,一开始还不肯答应呢,还说什么他老邓有口齿,不能说话不算数,最后是我把二少爷的那几句话砸出来,他怕断了省城的门路,我又许多了几个大单子,那鸟人就吞吞吐吐答应了。”
陈子丘哼道:“也是个没眼色的。”
歪嘴伴当说:“可我临时又多许了两个大单子给他,会不会让二少为难?”
陈子丘冷笑:“什么大单子,我不知道。”
歪嘴伴当一怔,随即醒悟:“对,对!反正只要能坑死那个绣房崽,回头管姓邓的死活。”
陈子丘哈哈大笑着:“那个绣房崽,还想拿到名次、订单?哈哈,他连第二关都没法参加,我看他还怎么拿名次订单!”
这时胡嬷嬷说:“这事虽然不够光明正大,但事情若如此了结,那老身也可以回去了。”她说着便退出去了。
这时候陈子丘的神情从肆笑变成猥琐,招着歪嘴伴当问:“那件事呢?”
“哈哈,我办事,二少还不放心?”歪嘴伴当斜着嘴角阴恻恻笑道:“本来我还想着怎么在那个姓邓的手里把人弄出来,谁知道那娘们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的神经,竟然抛下姓邓的落单了,我带着几个人一布袋就把她给闷来了。别说,高个子女人就是重,抬得我们哼哧哼哧的。”
陈子丘眉毛都跳着:“嗨,这种女人才够味!现在人在哪?”
四十几份绣品被送了来,其实能来参加这次大比,已经经过了一轮献绣筛选,这一回对献绣的审定,主要是给参比者排定名次。不过因为临时改了章程,导致能参加第二关的数量少了几家,只剩下三十六庄。
胡嬷嬷走进乾三船舱的时候,评审已经完成,她悄悄走到梁晋身边,轻声问道:“怎么样?”
梁晋回头看了她一眼,抽出了一领披肩:“入围了。”
胡嬷嬷道:“水平如何?”
梁晋冷笑道:“中上之物。”
胡嬷嬷皱眉:“竟然只是中上?那……应该不是她了……”后面那句的声音就低下去了。
这会广茂源高层介入海上斗绣,真个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陈杨氏听了堂弟的建议,哄着陈子丘来看热闹,虽未告诉陈子丘自己的目的,却算准了陈子丘自己会对林叔夜动手;而陈老夫人那边则借机派了胡嬷嬷来,为的却是要探那块《百花隐蝶绣》背后的虚实。至于梁晋处在最外围,对陈家后宅这次的种种动作无法确知,只有各种猜测。
这时舱内坐着二十几个人,除了五位主评之外,还有三十二位分场评审,五个主审坐着了一起,梁晋旁边便是蔡有成,他瞄了胡嬷嬷一眼,笑嘻嘻说:“这位嬷嬷眼熟,是茂源绣庄陈老夫人身边的?”
广茂源是粤绣第一庄,那位将茂源绣庄从濒危带到辉煌的陈老夫人更是广绣行里的传奇人物,听了这句话,舱内有一半的人都望了过来。
蔡有成脸上笑吟吟的,口中说道:“这海上斗绣竟然来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么?能让陈老夫人这般关注?不远百里派了心腹嬷嬷来过问。”
说着就朝那披肩扫了一眼,这一来所有人更是瞩目,都想知道这款披肩出自什么人之手。
广潮两派这数十年来明争暗斗,广茂源和潮康祥那更是死对头,他们各自供奉的绣评大家顺理成章地也就势成水火,梁晋知道蔡有成这几句话不怀好意,便将事情摊开来说:“是我们广绣行的一个小绣庄,原是广茂源的一个分坊,近来独立了作一个绣庄,庄主是陈老夫人的一个晚辈,所以派人关心一下。”
蔡有成却是不信的,心想一个晚辈开的绣庄来参加海上斗绣,需要派心腹不远百里前来过问?真当我是傻子?
往年海上斗绣,十大名庄都只是派一个大师傅掠阵,不料这回临行前潮康祥忽然得到消息:广茂源那边竟然派出了袁莞师参比——这个消息委实让潮康祥的高层猜疑不定,其它八大名庄底蕴跟不上,但潮康祥这边虽然暂时猜不透广茂源要干什么,也还是请动了一位刺绣宗师跟进了。蔡有成作为潮州方面供奉的绣评家,对斗绣期间广茂源这边的任何异样自然是无比在意。
“能否借绣品一看?”蔡有成指了指。
他是主评之一,这个要求无从拒绝,梁晋便将绣品挥了过去,蔡有成接着仔细看了两遍,微微皱眉:“的确是中上之物。”
光从这件绣品上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名堂,因此皱眉。
这时一个青年评审站了起来说:“这件绣品是我定的,论绣工可与十大名庄之良品相比,在这几十件首关献绣的绣品当中,除了十大名庄的绣品之外,就数这一件了,因此我定了它入围。便是朝鲜国全罗绣坊的那件裙褂、琉球国山南绣坊的那件戏服,也不及它。”
徐博古坐在蔡有成旁边,伸手摸了摸,说道:“定的合理。名次可在九到十一之间。”他这个评价,便是十大名庄中排名靠后的两名,也未必能胜之的意思。
梁晋对蔡有成道:“蔡兄,徐老都这么说了,你不会还怀疑我徇私吧?”
蔡有成哈哈大笑:“梁兄这是什么话,我只是好奇,好奇。”他捻了捻披肩,心里想着:“这样的绣品,这样的针工,入围无疑,不值得陈家老太婆不远百里派人来过问,夺魁又无望,不值得在这绣评之中搞鬼,可这表面上越没有鬼,里头只怕越有鬼。”
便在这时,坐在蔡有成对面的少女伸了伸手,蔡有成连忙双手一奉:“请霍姑娘品鉴。”
霍绾儿的丫鬟屏儿将披肩接了过去,霍绾儿看了几眼,她最近恶补各种刺绣知识,作为读书过万卷的人,各种能从纸上得来的知识已经懂了不少,但经验上的短板却不是短时间内能补齐的,也就没看出门道,她也不耻于问:“这是什么绣庄的出品?”
那位负责的青年评审道:“是凰浦绣庄的出品。”
蔡有成本来一直琢磨不透猫腻究竟出在哪里,闻言脸色微变:“凰浦绣庄?哪个凰浦绣庄?”
徐博古道:“黄色那个黄吧?似乎是你们广东的一个地名?”
蔡有成脸上才微微放轻松了些,不料那个青年评审却道:“不是,是凤凰的凰。”
徐博古咦了一声:“不是那个黄埔?哦,也对,那个能绣出百花隐蝶的高手,出品不该这么差。咦,凰浦?那……那不是……那不是……”
蔡有成的脸色变得很是古怪,将梁晋和胡嬷嬷分别看了一眼,问道:“什么百花隐蝶?”
徐博古道:“入门献绣的时候,出现了一块百花隐蝶台布,表面上看是件劣品,实际上却隐藏着大高手的手段,差点让我们这群人阴沟里翻船!因此老朽印象深刻。”
霍绾儿道:“精奇藏于拙劣之中,绣品也能如此玄妙么?说的我也想看看呢。”
蔡有成道:“快,把那百花隐蝶台布拿来我们开开眼界。”
梁晋忽然有些尴尬,那百花隐蝶台布早被他送到广州去了,这时哪里拿得出来,讷讷道:“不要为这种小事耽搁功夫了。”但他越推托,蔡有成越起疑。
这时徐博古道:“话说回来,这次首关献绣,怎么不见这家绣庄的绣品?老朽正想再看看这位高人的手笔呢。”
梁晋指着那披肩道:“那个黄埔,就是这个凰浦,庄主是个无知小儿,最近给绣庄改了这个不祥的名字。”
徐博古呀了一声:“这样的吗?那怎么可能,这块披肩跟那百花隐蝶绣,怎么可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天差地别,天差地别啊!”
梁晋淡淡道:“如果真是出自本庄师傅之手,的确不至于水平差的这么厉害,但如果为了参赛而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奇异绣品,那就说不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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