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力雄厚的福瑞德竟然在现场斗绣第一关上落败,而默默无闻的凰浦绣庄则作为黑马晋级,这件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尤其是关于福瑞德败在“咒语邪术”上的传言,更是让这事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八条巨舰,全岛上下都在哄传,连不懂刺绣的渔民都津津乐道起来。
只有少数有识之士还是从其中看出了端倪,但派人往福瑞德处打听,却发现对方连夜离开回大陆去了,这一来流言就更多了。
林添财按照林叔夜的安排,这次没有在斗绣现场,在各家斗绣时他在几条巨舰上来回穿梭打听是谁要针对自己,不料打听来打听去却没个准信——原来陈子丘因为脸肿躲在乾一号船舱,而凰浦第一场现场斗绣的赛场又正好在乾一号,所以林添财在其它船上窜来窜去,反而一无所获。
不料消息还没打听到,就先听到自家绣庄获胜的佳音,把林添财喜得乐呵呵的,就先丢下眼前事跑到乾一号来,到这里时斗绣却早以收场,他也要回三条小船时,忽然瞥见一条熟悉的身影,赶紧隐在一旁,细细看去,那身影不是跟着陈子丘厮混的那个歪嘴伴当是谁?因陈子丘常跟林叔夜不对付、这个伴当的相貌又非常好辨认,所以林添财一眼就认出来了。
林添财心想:“这个鸟人在这里,那陈子丘那个鸟人怕也不远了。”
这时已经黄昏,天色昏暗,那歪嘴伴当下了乾一号可能是要去干什么事情,林添财正想悄悄跟上,忽然见另外一条身影闪出跟了过去,林添财心想:“哎哟,这只知了后面,还跟着只螳螂呢,嘿,等老子来当一只黄雀。”
他就偷偷跟在那身影后面,前面两人鬼鬼祟祟,乘小船而去,走到一半,林添财暗怒:“这不是奔着我那里去的?”
那歪嘴伴当果然是跑到凰浦绣庄的驻地附近,也不靠前,就在边上偷偷窥视,只见林叔夜他们已经在沙滩上点燃了篝火,似乎是准备庆祝首战告捷。歪嘴伴当看了一会便离开了,那条身影却还在附近徘徊。
林添财想了想,也不打草惊蛇,现身走了过去,林叔夜见到呼喊:“舅舅,舅舅!我们赢了!”
林添财笑道:“我早听说了。”招呼刘三根说:“去买些鱼肉瓜果来,今晚加餐。”递钱给刘三根的时候趁机耳语了几句。
林小云在篝火边本来叽叽喳喳兴奋得紧,看到林添财就缩头缩脑了,林添财也没注意到他,只是来跟高眉娘恭喜,高眉娘还了一礼,淡淡说:“也没什么。”
黎嫂叫道:“这还没什么啊!咱们可是赢了福瑞德啊!”
云娘这时假装害羞,躲在篝火另外一边林添财看不清他处,以女声道:“就是高师傅赢了陈伍氏那几句咒语,回头能不能传我们一传呢?”
就连黎嫂听了这话都是心头一跳,林小云的性子只要好玩不管是邪术蛊术他都敢学,黎嫂是正经人,就有些心里暗怕了。
林叔夜喝道:“云娘不要胡说,外人乱嚼舌根,咱们自己不能。姑姑刚才跟那位伍师傅说的是刺绣的大道理,不是什么邪术。”
“大道理?什么大道理?”
林叔夜道:“这是书上的道理,你想要学,我以后按书慢慢教你们。”
林小云吐了吐舌头:“要读书啊,那算了吧。”他喜欢刺绣,喜欢唱戏,自己也识字,戏本过两眼就能记得,可要他正儿八经地读书,那还不如杀了他。
就在这时,听到刘三根暴喝一声:“你什么人!”
原来他明面上是去买鱼肉,暗中却一个迂回逼近那徘徊在暗中的黑影,忽然暴起拿人,林添财早注意着了,一转身冲过去,跟刘三根前后夹击,就将那人抓了来。
林叔夜赶紧问什么事情,林添财说了,林叔夜愕然:“是陈子丘来了?”
林添财道:“那个歪嘴在附近,那头死肥猪多半也就来了。哼,咱们被人针对,十有八九也是那头肥猪暗中搞事!”
林叔夜来到那人身边问:“你又是什么人?”
那人四十不到年纪,但半头白发,形貌落魄,缩着脑袋,不吱声。
刘三根和林添财忽然同时叫道:“咦,是你!”
“舅舅认得他?”
林添财道:“他叫胡天九,是给广茂源做绣具的师傅。”
高眉娘坐在角落里,对其他人的事情一直漠不关心,直到听着“胡天九”这个名字,猛地望了过来。
胡天九道:“林貔貅,我不知这是你外甥的地方,我也没打算对你们做什么,只是撞到这里,看在都是混刺绣行的,你别为难我。”
林添财忽然就猜到了几分,挥手道:“走吧走吧。”
这时高眉娘忽然跟喜妹耳语了几句,喜妹又悄悄去跟刘三根耳语了几句,但林叔夜等都没注意到。
胡天九走远之后,刘三根也去买肉了,林叔夜这才问:“舅舅,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对广茂源的人,接触不深,所以不知道他不奇怪。”林添财说:“这人是个怪才,能做一些奇奇怪怪的绣具。至于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唉,他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人?”
林添财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他有个女儿,原本也在广茂源绣房里做绣娘,两三年前被……被陈子丘奸污了。那个小娘子性子大,第二天就去投了珠江,没了。”
篝火旁几个人同时啊的叫出声来,林小云忍不住骂道:“畜生啊!那个什么丘?是个畜生啊!”
林叔夜更是被触到了内心的伤痛,咬牙切齿问:“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没听说?”
林添财道:“听说老夫人花了不少钱,压了下来,绣行里的人更是个个都闭紧了嘴巴。这事我知道你听了一定心里难受,所以从没跟你提起。”
“那那个胡天九?”
“他后来也没在广茂源待着了,这两年也不知哪里去。他刚才是尾随着那个歪嘴才摸到我们这附近的,我就在后面跟着,看得很清楚,这事应该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你也别管了。”
这里头别人厘不清内中的人物关系,林叔夜却随即想到了什么,看向舅父,林添财便知他猜到了:“怎么,你还想管这闲事。”
林叔夜道:“再怎么,他也算我兄长。”
林添财冷笑:“所以你想给他提个醒?”
高眉娘也看了过来。
林叔夜沉默了一下,随即冷哼:“义在亲之上,如果人家真要复仇,这也是陈子丘自己做下的孽障!”
林添财道:“对。舅舅我也是这意思。”
因闹了这么一出,原本首战告捷的欢喜兴奋便少了几分,没多久刘三根买来了鱼肉,林叔夜加了些米粒菜蔬,以瓮调羹,高眉娘有些好奇:“你居然还会做饭,不是说君子远庖厨么?我以为你们读书人都不会这些的。”
“家母肠胃不好,所以从小我就留意这些。”林叔夜自嘲地一笑:“再说了,我连进学都没资格,哪里好意思自称什么君子。”
他做了三碗羹汤,分别递给黎嫂、林小云和高眉娘:“明日还要斗绣,不宜饮酒,今晚便以羹代酒,为三位师傅贺胜。”
这是庄主亲自做的羹,意义还是不一样的,黎嫂很乐意地就喝了。
林小云咕噜噜两口,心想:“表哥的手艺又进步的。”
高眉娘竟然也呡着呡着喝了半碗,然后便带着喜妹回去休息了。
林添财却是个劳碌命,吃过了晚饭,又去打探消息,没多久回来,对林叔夜道:“探到消息了。”
林叔夜看看高眉娘的座船,说:“姑姑也许休息了,我们到那边说去。”
他们走出一段沙滩,林添财道:“明天我们的对手,是朝鲜的济州绣坊。”
林叔夜有些讶异:“这海上斗绣可真是意外不断,朝鲜那边的绣庄竟然也能晋级。咦,不对啊,朝鲜那个绣坊是十二名,不跟我们同组啊,当在黄字组。”
林添财道:“那个排名十二的,叫全罗绣坊,这个济州绣坊在首关献绣中排在二十九,算是比较靠后的了。不料这次因为主办方出猫腻,搞乱了第二关的排名组合,所以跟他们斗绣的,却是排名第三十三的一个杂鱼绣庄,所以竟然被他们过了关。”
原来这次分组斗绣,按照首关献绣分定名次,分到天字组的分别是排名第一、五、九、十三、十七、二十一、二十五、二十九、三十三等九个绣庄,第一轮排名第一的广茂源轮空,福瑞德便成了参比中最强的绣庄,按理应该对上排名第二十一者,但因为主办方的搅局,号称是以抽签决定组内对战次序,结果让排名第十三的凰浦对上了排名第五的瑞德,后面就全乱了,以至于出现二十九对战三十三的情况。
林添财道:“福瑞德我们都赢了,这个什么朝鲜绣庄自然不在话下,明天大伙儿可以轻松一点了。”
林叔夜道:“好,但也不能太过掉以轻心。另外陈子丘的事情需要留意,他既然能搞我们第一回,就能搞我们第二回!”
“放心,我已有了安排!”
舅甥两人回到驻地,却见高眉娘的座船篷帘晃动,她和喜妹却不在,黎嫂道:“姑姑和喜妹走开一会,刘三根护着她们去的。”
舅甥俩便以为她们是去方便,当下也不好过问。
那边高眉娘带着喜妹,后面跟着刘三根,走出百余步,绕过一块巨石,明月在天、四下无人,只有石头边上蹲着一条黑影,那黑影从巨石阴影中走了出来,问道:“你是什么人,找我做什么?”竟然是那个可怜的绣具师胡天九。
刘三根走开了两步把风,高眉娘侧了侧身子,低声道:“天九,你还认得我么?”
胡天九听到这个声音,愣了一愣,只觉得说话的人声音似曾相识:“这……你是谁?”
高眉娘抬头,揭开半边面罩,露出恢复了容颜的那半边脸,随即挂上。
胡天九啊的一声,跌坐在了砂石上:“你……你……不可能!不可能!”
高眉娘冷冷道:“原来你还记得我。”
“你怎么会……不对,不对!你……你的脸——怎么一点都没变!你……你是鬼!你是鬼!”
高眉娘没有回答他的话:“你和陈家二少爷的恩怨,我刚刚听说……是红儿,还是锦儿?”
听她提起女儿,胡天九情绪二次崩溃,捂着脸哭:“是锦儿,红儿她……你失踪的第三年,她就病死了,我老婆也病死了,我和锦儿相依为命……”
他抬头看了看高眉娘,忽然哈哈惨笑:“我明白了,报应!这是报应!这都是报应!你现在回魂,是来看我笑话的,是吧!”
高眉娘冷冷地看着他,没有怜悯,也没有了怨恨:“本来,我是要将当初所受一一报复回来的,一个也不准备漏掉。不过看你这样子,也无需我再动手了。”
胡天九哭道:“你把我带走吧,你把我带走吧。我现在生不如死,你把我带走,把我也变成厉鬼,我做人近不了他身,变了厉鬼,也好找陈二胖子报仇!”
看着他跪伏在巨石下抽搐的模样,高眉娘眼神中只剩下冷漠,却没有再作回应。直到胡天九抬起头来,眼前已经没有那个人的身影。他只记得是刘三根将他叫来,在这里让他见到了半张意想不到的脸,再跟着那个人又不见了。
眼前空空荡荡,只剩下石在海滩月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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