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有过一次机会,但那时候我不太珍惜,以至于在最后留下了遗憾……”当时天色渐渐暗了,高眉娘起身点了灯:“我也没想到,如今还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他让我看到了再刺一回绣的可能,这是苍天对我的眷顾。”
“刺绣……很难么?”
“有时候,并不难,只要有针、有线、有布帛,就可以了。可是有时候,又极难。想要排除金钱与权势的干扰,认真、纯粹地刺一回绣,那真是……有时候连豁出性命,也办不到!”
霍绾儿能记得昨天傍晚,在摇曳的灯火中,飞凰面罩遮掩着的人重新坐了下来,她的身姿依旧让人感到脆弱,当时霍绾儿看向她的手——手也隐藏在袖子里,然后她抬起目光,锁定了飞凰面罩后的那双眼睛!
“再绣一回……”霍绾儿便琢磨出了味道。:“所以你‘绣过’一回了!”
“是。”
“上一回,你绣到了哪里?”
“绣到了御前,献于陛下——那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记忆暂停,霍绾儿的目光回到了眼前的园林。她万没想到昨晚见到的,竟是一个曾经沧海卷入风浪的人物
十二年前,那可是风起云涌、朝堂大争的时代!
或许对凰浦这个小小绣庄的期待,可以再进一步调高了。
陈子峰猛地一阵咳嗽,仿佛要将心肝都咳出来一般。十二年前地狱般的噩梦忽然重新笼罩住了他,那咳嗽声连林叔夜也惊骇到了。
“大哥,你没事吧?”
肺部与咽喉被牵扯到的疼痛将陈子峰从魇中拉了回来,他暂时恢复了平静。
“没事,我没事!”
他盯着林叔夜许久,才说:“凰浦是从茂源分出去的,你是我的弟弟!”
林叔夜点头。
“原本凰浦能够重振,你能发达,我都是乐见其成。但是你崛起得太快了,而且还勾结了潮康祥——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冲击到了陈家,凰浦也已经影响到了茂源的利益。”
“所以呢?”
陈子峰拿一块丝巾抹掉了嘴角渗出的腌臜,也掩盖了其中的血丝,他坐正了,恢复了一省丝绣魁首的沉稳与威势,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笑意不再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冷酷。
“我会打击你!压制你!”陈子峰冷冷道:“从今日起,茂源绣庄将不择手段,瓦解凰浦绣庄!我不会留手,直到将你踩到地下,按到泥里!”
林叔夜默然。
陈子峰的反应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相反,他觉得这样的陈子峰,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大哥!
“好!”林叔夜道:“多谢大哥了!那我以后也就能理直气壮地与茂源对决。”
陈子峰冷笑:“你做得到么?虽然你在海上拿到了不少订单,但以你那座破绣庄的产力,你做得过来么?丝绣业是一个产业,不是一个刺绣高手就能撑起一座绣庄的!”
“因此上,正要和……”林叔夜顿了顿,改了称呼:“正要跟陈会首打个商量。”
“商量?”
“茂源这边,正在谋夺广和安吧?”
轻轻一句话,让陈子峰的瞳孔蓦地收缩。这是他布了数年的局,眼下就在收网阶段!
“凰浦的产力,的确不足。”林叔夜道:“但如果吞并了广和安,那多半就够了。”
陈子峰怒道:“你敢!”
“广和安目前还在何庄主手里。卖不卖、卖给谁,仍然是他说了算。”林叔夜道:“不管前面他的绣庄是如何没落的、销路是为什么会不畅顺的,总之现在对何庄主来说,卖给谁都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价钱。而在海上斗绣之后,凰浦这边有钱了。”
陈子峰怒气没有收敛,却也没有作无谓的发作,只是哼了一声。
林叔夜继续说:“不过如果我们两家恶性争买,到时候得利的便是他姓何的,而茂源与凰浦都将付出额外的、不必要的代价。”
“所以呢?你待如何?”
“所以我觉得,我们两家可以联手。”
“联手?”陈子峰笑了:“买了之后一人一半?”
“不!”林叔夜道:“我们联手以定价格,然后以斗绣决定绣庄归谁。”
“斗绣?”陈子峰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刚才连刚才已经止住的咳嗽又被牵引出来,连连咳嗽,但咳嗽声中仍然止不住大笑:“区区一场海上斗绣,就让你觉得自己真能在斗绣场上,赢我广茂源了?!”
林叔夜没有笑,没有退缩,只是非常认真地问道:“是的,所以陈会首,你敢应战否?”
陈子峰原本坐直的背脊,靠到了椅背上,头微微倾斜,目光侧睨着弟弟:“广和安是我筹谋数年的局面,如今到了要摘果子的时节,我凭什么允你!”
他竟然毫不受激将法。
林叔夜当即就说:“既然如此,告辞。”跟着转身就要走。
“慢着!”陈子峰出言拦了拦:“昨日你大嫂胡闹,指使了人去你那里捣乱,此事我事先并不知情,但既然已经发生,总归是我治家不严之过,我在此代她致歉。”
林叔夜眉毛挑了挑,也不回身:“陈夫人可从来没将我当小叔子,昨日我若是被劫走了,下场难料。不过大哥既然开口,我做弟弟的也不能没有气量,我这边的事,便算揭过了。”
听到“我这边的事”五字,陈子峰微微皱眉:“听说她派去的混混,有几个被你羁押了,若你还卖我面子,将那几个混混放了,我回头让接办此事的三江会上门给你赔罪。”顿了顿,继续说:“三江会在广南番一府二县耳目众多,你可趁机与他们化敌为友,往后凰浦在广州地面办事会顺畅一些。”
他这前面一句话是求情,后面话锋一转,反而是要卖林叔夜一个人情,将一场冲突变成让林叔夜能结交三江会的契机。
不料林叔夜却不接这个人情:“这些鸡鸣狗盗之辈,不交也罢!至于那几个地痞流氓,现在虽然还扣在我凰浦绣庄,却是霍家绾儿姑娘的意思,放不放人,要看霍姑娘气顺不顺。”
陈子峰脸色微微一沉,已知道今日不吐出点什么,这个庶出弟弟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了,他也不愧是能领袖广东丝绣业的雄才,转眼间就算定了利害得失,开口道:“行!你敢有这份狂妄——我许你!”
林叔夜这才转身:“大哥要许我什么?”
陈子峰冷冷道:“七日之后,珠江晴澜,你若能赢,广和安便归你又如何!”
林叔夜心下大喜,行了一礼:“多谢!”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作为兄长!”陈子峰说道:“少跟黄谋掺和,这个潮州佬不是好人!”
“我也是半个潮州人,而且——”林叔夜道:“既然已经站在生意场上,那也就没有所谓的好人坏人了。”
林叔夜走了之后,管库杨燕武快步走了进来:“庄主,广和安可是咱们几年的心血,真要这么放给他?三江会那几个混混的事,不用给到这么大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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