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绾儿在屏风后道:“奴家今天是代三妹妹出席,本不好妄出主意。”
这时徐博古开口了:“老朽愚钝,只是刚才听了种种规矩,觉得定死庄家的话,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他与沈女红交好,又知高沈情笃,因此便帮了个腔。
秦德威道:“不公么?哼哼,那行,你们先下去议一议,明天这个时候,再来告诉咱家公是不公!”他说完便拂袖而走,徐博古甚是惶恐,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闯祸了。林叔夜却已经猜到了这个宦官的心思,
秦德威任性一走,这次会便散了,杨燕武扶着陈老夫人也走了。
林叔夜走到徐博古身边道:“徐老不用慌,秦少监意不在你。”
旁边梁太元道:“林庄主,老朽刚才只是按秦少监的意思出的主意,并非针对凰浦。”
林叔夜也不怨他,自与黄谋联袂下楼去了。
他回到那间未开张的店铺里,黄谋一路跟来。一进门,林小云就嚷嚷开了:“这个死太监,拉偏架拉得没边了!还有,那死太监问霍姑娘的时候,她怎么不帮我们说话?”
林叔夜叹了一口气,道:“他那句问,不是问意见,而是逼宫。霍姑娘没有当场服软,已算是……唉!”
“逼宫?”
林叔夜一时不语,黄谋问:“三弟,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他的?这个事你得给我交个底。”
林叔夜道:“先前霍姑娘与这位秦少监有两个回合的来往,这两个回合凰浦都牵涉其中。那秦少监得了利,霍姑娘却占了上风,没想到他一口气咽不下,竟然就做到了这个地步。”
黄谋听得连连摇头:“三弟,这就是你不对了。古人说的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太监啊……”他压低了声音:“把女子与小人的恶脾性都给占全了,最是尖酸刻薄不过,你如何能让他怄气?如今他摆明了要搞凰浦,你我虽是结义兄弟,但潮康祥得罪不起这位执掌尚衣监的秦公公。若是他真个逼着我们三家夹击凰浦,到时候我也无法帮你。”
林叔夜沉默了片刻,说道:“既然这样,那这兄弟情二哥就先放一边吧。第三轮斗绣,二哥尽管公事公办就是。此事过后,我们再论兄弟之情。”
黄谋与他深深对视,良久拱了拱手道:“好。但只要是不损康祥的事,你可随时再找我。”
等他走后,林小云嗤了一声道:“也是个没义气的。”
林叔夜却正色道:“不要胡说!二哥能留下最后一句话,已经是有义气的人了!”
林小云吐了吐舌头,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我见了霍姑娘再说吧。”
便在这时,店外响起了敲门声,却是屏儿来请。
小楼隔绝了外头的喧嚣,屏儿冲了茶后退下,霍绾儿开门见山问道:“这件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事情是一步步逼到这里的。”林叔夜道:“当初走出了第一步,后面的很多事情就难以避免。”
霍绾儿低头沉吟着,说道:“那第一步是我走岔了。当初的确借了秦太监的势,本想三水那边已有补偿,这是两家互利之事:他们那边不费吹飞之力便得了偌大的产业,而且每年都能坐收分润——换作士大夫遇到这事,双方非但不会有隔阂,反而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拉近彼此关系。岂料那个秦太监的心胸竟比女儿家还要狭窄,两家共同的利益放在了一边,只惦记着跟我们怄气。”
她的这个通盘考虑按照利害关系来说原本没有多大问题,唯一没料到的是秦德威个人的脾性问题。
林叔夜忽然嗤的一笑。
霍绾儿愠道:“你还笑什么!”
林叔夜笑道:“你是个女儿家,行事却是士大夫风格,而那秦太监不是女儿身,偏偏却效女儿行径。这不好笑么?”
霍绾儿听他说自己行事有“士大夫”风格,刚冒出来的气就消了,却又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现在不笑,哭就能把事情给哭平了?”林叔夜说:“事情逼到这个份上,现在只看如何选择罢了。”
见他竟如此敢担当,霍绾儿心中反而一定,点头问:“你打算怎么办?”
林叔夜反问:“你呢?”
霍绾儿想了想,叹道:“他今日放出话来,明着说要安排‘以三击一’,这是威胁。却又没有当场下了决定,而是借故拂袖而去,留下了一晚的余裕,这就是给我们走后门的机会,要我们在明日之前过去求他。只要他消了那口气,明日自然会改口。但我们若不遂了他的心意,明日这庄家便坐定了。”
“那要怎么样让他消气?”
“若是第二关的时候我们就输了,他那口气早就消了,此刻怕是已对我们眉开眼笑。”霍绾儿犹豫了一下,轻叹道:“要不,就顺了他的心意吧。”
“你是说,第三关我们认输?若结果仍是认输,那我们还商量来做什么?”
“一场广潮斗绣的输赢罢了,真值得这样?秦德威执掌尚衣监,若输了一场斗绣却能得了他的欢心,后续自有大把的利益可想。”
林叔夜毫无犹豫地摇头:“不可能,姑姑不会答应的。她宁可斗绣场上被围攻而战败,也绝不会接受这样台面下的苟且。”
霍绾儿皱眉:“为了那位高师傅的执着,你就要继续跟秦太监对着干?这可没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只是逼到跟前,只能孤军而前!你……”他踌躇了一下,语气转得有些沉重:“霍姑娘可以先与我们切割,这次斗绣的胜败输赢,我们凰浦自己承担吧。”
他说完便起身告辞,走出了两步,霍绾儿忽然叫道:“等等!”
林叔夜停步。
“回过头来!”
林叔夜转身,再看霍绾儿时,只见她脸上带着怒色,但眼眸中竟闪着泪花,便知道刚才那声“霍姑娘”伤了她的心,一时间心里也难受极了。但不失言也失言了,出了口的话再难收回。
却就听霍绾儿说:“刚才最后两句话,我只当没听见,但往后你若再……我就真要恼了!”
林叔夜轻嗯了一声,道:“对不住。。”
“不用你来跟我道歉!”霍绾儿侧了身,不再看他:“我会去见那姓秦的,把先前许诺捐给褒忠寺的百亩田地折现奉上,只当是那场赌注是我输了,如果他还是不肯,那就只能任由你那位高师傅去折腾了!”
林叔夜正要开口,已被霍绾儿挥手截住:“走吧!今晚我不想再听见你说话!”
林叔夜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走了,屏儿送他出门后回来,说道:“姑娘,他这般待你,你还……百亩田地,怕不要大几千两银子吧。我们兜里的现银才多少!”
霍绾儿抹了抹眼睛,说道:“他今天虽然惹恼了我,但这般品性,反而更加值得托付。”
“啊?”
“他跟我说过,他能得到今天的一切,都与高师傅息息相关,因此奉她为师,愿做她绣道的护法,为她披荆斩棘,直到那御前大比。今天面临这般困境却能不改初衷,这般品性的男子,在当下这个世道里万中无一。他……他值这个价钱。”
“可是……可是那个高师傅是个女人啊,而且听说很漂亮。他这么为她,姑娘你就不吃醋?”
霍绾儿破涕为笑:“你胡说什么啊!那是十几年前就名扬遐迩的绣娘,就算是幼年成名,也比他至少得大个十岁吧,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林叔夜坐船回了博雅绣庄,等到了入夜,才等来霍绾儿的消息:秦德威不肯。
林叔夜便知事情没回转了,先与林添财说了,林添财怔怔发呆,道:“这个死太监,就为了怄一口气,就要将我们往死里打?连钱都不肯收?”
“是,因此想问问舅舅的意思。”
“我的想法有什么用!”林添财望向后园的方向:“那一位,多半是不肯的吧。”
“应该不肯。”
“那……”林添财叹了口气,捂住了耳朵:“这种糟蹋钱的事,别来跟我说!我不听了!反正这绣庄做到现在这样主要是托了你们俩的福!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去吧!”
林叔夜心中一定,这才到后园来,通报后上了小楼。
高眉娘正在赶绣,听说林叔夜来才暂告段落,停下针线出来。
林叔夜开门见山道:“今天的事情,姑姑都听说了吧?”
“没有。”高眉娘接过喜妹递过的杯子,用温茶润了润喉咙:“我赶着最后那绣,正在要紧处,没空理外头的事。”
喜妹在旁边说:“日间好多人要上来说事,我按姑姑的吩咐,全都给回了。”
林叔夜也不奇怪,当下言简意赅将日间发生的一切都说了。
高眉娘脸上无怒无喜,只是问:“这个绣庄,霍姑娘、黄二舍、林舅爷都有份,他们怎么说?”
林叔夜道:“霍姑娘支持我们,黄家二哥明面上与我们切割,内中也不会阻碍我们,舅舅让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庄主的意思呢?”
“姑姑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高眉娘愣了一下神,随即微微一笑,道:“那明天庄主可以回复那位秦少监,就说高眉娘谢谢他。以一敌三,我们凰浦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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