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氏和简太太隔着花梨木小炕桌分坐在罗汉床的两边,正在说着这些年的别后之事,说到激动处,两个人都是泪眼婆娑。
简妍这才知道,原来当年纪氏嫁的是徐家五爷。这徐家五爷却也是早就死了,只留下了一双儿女,却是一对龙凤胎,现年正十岁的年纪。
两个人正说着,那边门帘一掀,屋子里光线亮了一亮,就听得陶嬷嬷的声音高兴地响了起来:“太太,宁姐儿和安哥儿来了。”
简妍便也朝着门口望了过去,只见一前一后进来了一个女孩儿和一个男孩儿,后面跟了几个丫鬟仆妇,众星拱月一般。
想来这女孩儿和男孩儿就是纪氏的一双儿女,徐妙宁和徐仲安了。
徐妙宁生的甜美可爱,进来之后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就不住的打量着简太太,简清和简妍,一点儿怯生的意思都没有。徐仲安则是看着要老成得多,自打进来之后只是目不斜视,甚是规矩。
纪氏这时就伸手招呼着徐妙宁和徐仲安到她跟前去,指着简太太让他们唤姨母。
徐妙宁便矮身行礼,清脆的叫了一声姨母。徐仲安则是拱手行礼,一声姨母喊得慢吞吞的。
简太太这时就急忙让沈妈妈拿了见面礼来。
见面礼早先就已经是预先装在了两只樟木盒子里面。除却徐家姑娘和公子都有的红珊瑚手钏,上等绫绢扇,红丝砚,松烟墨和川扇,徐妙宁另外还多着一支白玉响铃簪子,一副金手镯。那镯子上面镶嵌的红宝石和蓝宝石足有中指大小,瞧着就很是打眼。徐仲安则是多着一只既可以拿在手中把玩,又可以当做镇纸的白玉小兔子。难得的是这只小兔子竟是用整块玉雕刻而成的,且玉质通透,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简太太这时就从沈妈妈的手中接过盒子来,递给了徐妙宁和徐仲安,同时慈爱的说着:“好孩子,姨母离得远,你们生下来的时候姨母也没能过来看看你们,这是姨母的一点心意,快拿着。”
“谢谢姨母。”徐妙宁的回答声又清又脆。
“多谢姨母。”徐仲安的回答则是沉稳得多。
纪氏这时又道:“还不快去见过你表哥和表姐。”
简清和简妍分别也给了见面礼,不过两个人的见面礼都比较直接,分别是装着两个状元及第和吉庆有鱼的小金锞子的荷包一个。
寄居在别人家里,日常难免需要打点上下之人,为免徐家人说他们小家子气,看不上他们,所以简太太今日早间临出发之时特地的给了简清和简妍一人一荷包小金锞子和一荷包碎银子,叮嘱着他们该掏银子的就要掏,千万不能让人小瞧了他们去。
简妍乐得当时就伸手接了过来。
先时她虽然是拿了那一大包东西让周林去当了近九百两银子回来,加上自己身上原有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碎银子,凑起来勉强也有个一千两左右。只是随后就给了静远师太一百两,自己身上所余的也就有限了。且她也知道,大家族里的人,谁不是一双势利眼?到了徐家,行动只怕都是要掏银子的,就这九百两银子,岂不是坐吃山空?她早先就已是在那发愁了,倒恨不能自己能出宅子去找点什么商机做点什么生意赚钱呢,可巧现下简太太就递了一包金锞子和一包碎银子,她岂有不接的道理?
只不过虽然小金锞子是简太太给的,那荷包却是她亲手绣的。
因着要举家来通州,年前简太太就遣走了一干教导简妍的师父们。不用学这学那的,跟前也没有简太太、安插的人,简妍一下子就空闲了下来,日子也过得较以往肆意随便多了。只是却也没有什么消遣的东西,便是有几本书也还都是《女戒》、《列女传》之类用来给女人洗脑之类的,她实在是懒待看,所以镇日无聊的时候无非也就是弹弹琴,练练字,绣些什么小玩意儿。这荷包就是她那时候绣的了。
因着没人监督,且这些小荷包也没打算拿出去卖钱,她便随意的绣了一些诸如猫儿扑蝶,熊猫吃竹子,甚至还有招财猫,流氓兔之类图案好玩的荷包。现下徐仲安的手中拿着的荷包就是熊猫吃竹子的图案,徐妙宁手中的荷包则是猫儿扑蝶的图案。
徐妙宁显然很是喜欢这个荷包,她将荷包拿在手中,一面翻来覆去的看着那荷包上的猫和蝴蝶,一面又不时的拿眼来唆着简妍。
简妍只当没看见,垂着头专心致志的喝茶吃糕点。
这当会无论她如何的吃糕点,想来简太太都是不会管的。一来是在别人家里,她也不大好意思开口直接说,这二来则是,她正忙着和纪氏说话呢。
简太太这时已是将给纪氏的礼物也让沈妈妈拿了出来,又让珍珠和翡翠抬了一只樟木大箱子进来,打开了看时,里面都是打包好了的小盒子,都用红绳捆着,上面贴了红纸,注明这是要送给谁的。
“这是给老太太的,这是给三房各位夫人的,这是给府中各位哥儿和各位姐儿的,”简太太看着珍珠和翡翠将这些礼物从箱子里拿了出来,足足堆了一桌子,一一的说着,“不过是我的一点子心意罢了,劳烦你让丫鬟将这些都送了过去。”
纪氏忙道:“姐姐真是客气了,你能来,我已是很高兴了,何必要备这么多的礼物?“
一面又说着:“早先知道姐姐和清哥儿妍姐儿要来,我已是吩咐人将房子都收拾了出来。姐姐若是不嫌弃,就在我这院子里的东厢房里住着,姐妹之间早晚也可说话。妍姐儿就住在东跨院如何?”
又笑着指着徐妙宁说道:“我这宁姐儿性子最是古怪,从来不肯跟我一块儿住的,倒是宁愿住在旁侧的跨院里,说是没人管,她无拘无束的,自在。我想着若是让妍姐儿跟着我们住,早晚对着我们,只怕也是嫌不自在,倒索性将东跨院收拾了出来让她住着。至于清哥儿,倒是跟着安哥儿在前面院子里住了,早晚进学也方便,姐姐你看如何?”
花园里住的多是女眷,男眷住在里面也不大好,更何况又只是个亲戚?简太太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当即就道:“这样安排再好也没有了。”
“一路颠簸,姐姐和清哥儿妍姐儿想必也是累了。姐姐,我先送你去东厢房歇息一会,晚间老太太还要设宴给你们接风洗尘呢。”
一面又吩咐着陶嬷嬷带了简妍去东跨院,自己身旁的大丫鬟翠筱带着简清去前院里。
于是简妍便从椅中站了起来,开口向纪氏告了退,转身跟着陶嬷嬷去东跨院。
原来这东跨院却是在荷香院的东侧,连着抄手游廊往外,中间却有一道两扇的屏门。平日里这两扇屏门若是打开了来时,这东跨院与荷香院的正院就是相连的,若是关了起来时,则是和一个独立的小院子是一样的。且要出门的时候,经由屏门,逶迤往厅前的穿堂大门就出去了,极是方便。
简妍满心欢喜。她一开始还担心着到了徐家之后要和简太太住在一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想这当会却是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虽然小院子是不大,只有一明两暗三间的小小屋子,那也是喜出望外了。
陶嬷嬷领着简妍进了明间,只见对面墙上就是一扇冰裂纹样式棂花大窗子,糊了雪白的纸。临窗一张平头长案,上面放着一架四季鲜花小插屏,并着两只粉彩百蝠流云纹赏瓶。案旁两只高高的香几上面各摆着一盆时新花卉盆景。案前则是一张黑漆八仙桌,桌旁两把玫瑰椅,上面皆搭着弹墨椅搭。
陶嬷嬷又伸手指了指东次间,说着:“表姑娘,这是您的卧房。”
简妍望了过去,见那是八扇碧纱橱隔出来的一个房间。透过挂起来的门帘隐约可看到里面摆放有一张架子床,旁侧月洞窗下放着梳妆桌等一应闺房该有的东西。
她也没有立时走进去看,只是转身对着陶嬷嬷点了点头,真心实意的对着她说了一句多谢,又说着请她转告姨母,有劳她费心给她收拾出了这样一所幽静的小院落,稍后她再亲自来谢之类的话。
一旁的白薇此时便伸手要掏荷包出来塞给陶嬷嬷,但被简妍眼角余光看到,忙拽了拽她的衣袖,只是吩咐着四月好生的送陶嬷嬷出去。
等到陶嬷嬷的身影出了屏门,白薇不解,就问着:“姑娘,你方才怎么不让我拿荷包给陶嬷嬷?”
荷包里装的自然是碎银子。先时简妍曾嘱咐过白薇,到了徐家,纵然是仆妇丫鬟,那也是不可小觑了的,该使银子的时候就要使银子,这样大家相处起来就容易些。
方才白薇见着陶嬷嬷是纪氏身旁得力的人,又见着简妍是真心实意的对着她道谢,早就是袖了一个分量最大的荷包准备递出去的了,不想却被简妍伸手给制止了,她心中实在是有些不解。
简妍就问着她:“你这荷包里有多少银子?”
“约莫是一两。”白薇回答着。
简妍点了点头。
荷包里装的银子自然是不尽相同的,但大抵也就几钱,这一两银子想必已是装的最多的一只荷包了。
“但你可瞧见了,这陶嬷嬷身上的袄裙皆是用杭绢做的?且她头上还戴着两支金裹头的簪子,耳上一副金丁香,咱们这一两银子她未必看得上。而这第二,说起来咱们毕竟是晚辈,拿了这荷包给她,若只是个粗使婆子,月例不多的也还罢了,可这陶嬷嬷是跟随了姨母几十年的乳母,姨母极是倚重她,银钱上面又岂会亏待了她?且我先前一直在旁边冷眼瞧着这陶嬷嬷,她和母亲说话的时候很是不卑不亢,应当是个心气儿高的人,不定的咱们给了这荷包出去,她还以为咱们怎么瞧不上她,打她的脸呢,所以这荷包竟是不给也罢。“
送礼也是门极大的学问。不但要揣摩对方的心理,还得揣摩对方的地位和性子,不然送错了东西,反倒是会起到反作用。
白薇闻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而后就问着:“那依姑娘的意思,竟是不送任何东西给陶嬷嬷了?”
陶嬷嬷是纪氏身边最得力的,自然是需要讨好一二的了。
“东西自然是要送的,但肯定不能是银子。”简妍沉吟了下,想着到底送什么物件儿比较好,过了一会方才说着,“方才我见她额上的那条抹额旧了,边缘之处都有些翘起了。我记着我还有十来尺长的玄色竹叶纹的云锦?罢了,改明儿我用这云锦给她做一条抹额,上面再细细的镶嵌一些小粒珍珠,约莫应该也够了。而后再挑个合适的时机送给她也就是了。“
一语未了,忽然听得外面四月的声音响起:“姑娘,表姑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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