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徐妙华在岸边甩下一句我可不想凑这个趣之后,便气冲冲的带着丫鬟青梅一径去了她娘冯氏那里。
冯氏住在朝晖堂旁侧的一所大院落里。徐妙华带了青梅过去,开门的丫鬟开的略慢了些儿,被她兜头就是一耳刮子,直打的头都往一边偏了过去。
此时冯氏正坐在南窗木炕上面喝茶,听见院里的动静,便使着大丫鬟桃枝出去看。桃枝出去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回来了,恭谨的说着:“太太,是大姑娘来了。因着小丫鬟开门开得慢了,正在责罚着她呢。”
冯氏便皱了眉,使着桃枝出去将徐妙华叫了进来。
徐妙华进来的时候一张脸依然是红红的,半为走得急,半为生气。
冯氏让她上炕来坐了,又遣了小丫鬟去端茶,拿攒盒,而后轻声的训斥着她:“没见一个大家闺秀动不动的就亲自责罚个小丫鬟,传了出去成个什么样子?好不好,让那丫头顶着块石头在日头底下跪上个半个时辰也就是了,犯得着自己动手去打骂?没的倒丢了自己的身份。”
徐妙华心中的气依然还是没有散。时值小丫鬟小玉用茶盘端了一盅茶来,徐妙华接了过来,揭开盅盖只喝了一口,随即手一扬,照着小玉的脸上就一泼,只泼了小玉一头一脸的茶水。随即她又扬声高骂道:“作死的狗奴才,你倒水的时候就不会先摸一摸?拿了这样滚烫的茶过来给我喝是想怎么样?”
小玉只有十一岁的年纪。被这茶水泼了一头一脸,待要哭,徐妙华已是抬脚踢了过来,倒正踢在了她的小腿上,钻心的痛。
“死奴才,”徐妙华又骂着,“自己做错了事,骂你两句怎么了?倒是还会给我摆脸子看了。好不好,叫了人牙子来就将你卖到那穷山沟里去,白米饭都吃不上,到时看你还一天到晚的给谁摆脸子看。”
小玉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纵然是小腿上再痛,可到底还是不敢哭出声来,只是磕着头,颤着声音哀求着:“奴婢错了,姑娘饶命。”
冯氏只在一旁慢慢的喝着茶水,倒也没开口说什么。
还是桃枝在一旁看不过眼去,便上前两步对着徐妙华矮身行了个礼,而后笑道:“这小丫鬟是个不晓事的,做事竟是这样的不细致。姑娘您也不用责罚她,仔细气着您自己了。还是由着奴婢将这小丫鬟带了下去,好好的跟她训斥上几句才是。”
徐妙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随即便别过了头去。
于是桃枝便伸手扯了小玉起来,而后一径拉着她出了屋子。
到了屋外的青石台基上,眼见得身后的帘子已经是放了下来,桃枝便拉着小玉到了一个稍微僻静些的地方,而后轻声的说着:“我那屋子里还有一瓶跌打万花油,就放在床后的那只柳木朱漆箱子里。你梨枝姐姐现下想来应该还在屋子里,你去找了她,让她将这瓶万花油寻了出来好好的给你擦一擦,现消了肿,去了淤,不然到了明儿个,仔细你这小腿就肿的跟个发糕似的了。”
梨枝也是冯氏身边的大丫鬟之一,现下和桃枝两个人住着一间屋子。
小玉原就觉得小腿那里钻心的痛,方才只是强忍着不敢哭罢了,这当会她却是没忍住,眼中的泪水扑簌簌的就落了下来。
“桃枝姐姐,”她一面哭,还一面不忘小声的辩解着,“那水倒了之前我隔着茶壶吊子摸过的,再是不烫的。”
桃枝便叹了一口气。
她如何会不知道呢?不过是徐妙华在别处着了气,到这里来拿着丫鬟撒气罢了。小玉不走运,正好撞了上去而已。
说起来她们做丫鬟的都是如此。便是她现下说起来是冯氏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也得冯氏倚重,明面上看着也是风光,可若真有什么事了,不照样还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眼见得小玉还在那哭着,桃枝便道:“别哭了。哭也是没用的,若是叫太太或姑娘看到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打骂。罢了,你且去寻你梨枝姐姐要那瓶万花油擦去,这两日我让小鸾顶替你的活计,你就不用在太太身旁伺候着,自己好好的在屋子里歇一歇。”
说罢,又怕冯氏那般找她,转身急急的去了。
而冯氏这时候正在问着徐妙华:“你这是在哪里受了气,却跑到我这里来找小丫鬟撒气?”
徐妙华便气呼呼的说着:“先时我在屋子里好好儿的坐着,萱表姐过来寻我,说是外面的桃花开的正好,邀了我一块儿去折桃花,送去给祖母插瓶,我便去了。不过才折了几枝桃花,倒看到了四房里的那个小蹄子,并着简家新来的那位小姑娘在柳树下面说话。萱表姐一见了四房里的那个,倒跟猫儿见了鱼腥饭似的,忙不迭的就凑了上前去,又是说笑,又是邀着我要一起去凝翠轩。娘你想想,虽然说起来都是在一处花园里住着,我何时去过凝翠轩?萱表姐又不是不知道,还非得巴巴儿的邀着我一块去,倒是叫我直接说了一句我可不想凑这个趣,而后便转身走了。只是我满以为着萱表姐见我走了,定然也是会跟了过来的,不想她倒是跟着四房里的那个去了,到底还是去了凝翠轩。可明明是她先邀了我出去折桃花的,临了她却跟着别人走了,娘,你说说这都叫个什么事?”
“你说你傻不傻?”冯氏听了徐妙华的话,只气得伸了一根手指头过来,隔着花梨木螺钿小炕桌就狠狠的戳在了她的额头上,只戳得她上半截身子往后一仰,“萱姐儿明面上说是来邀你一块儿去折桃花,送去给老太太她们插瓶,这只不过是扯谎哄你罢了。实则是今日是你大哥休沐的日子,她自己一个人去寻你大哥不大抹得开面子,便扯了你一块去,拿你做幌子呢。到了那里见着了四姑娘,那可是那位的亲妹妹,她讨好了她,但凡四姑娘随意的在她大哥面前说了她几句好话,那都够你萱表姐受用的了,她岂不会跟了四姑娘去?若是能在凝翠轩里见到了你大哥,那可不正中她下怀?还会跟了你回来?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什么我大哥?”徐妙华伸手揉了揉被冯氏戳痛的额头,气得乱骂,“再是如何记在了大房太太的名下,可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庶出的罢了,谁瞧得上?我就瞧不上他。”
徐妙华自己是嫡出,平日里眼高于顶,再是瞧不上庶出的子女。
冯氏听了,只气得骂个不住。
“要你瞧得上做什么?瞧得上他的人多了去了。不说你萱表姐,那算个什么东西,老子不过是个芝麻粒大小的知县罢了,上房里的那位倒是指望着让她做了大房的媳妇儿。大房里的那位是能瞧得上她的?再有那李念兰,若是按你说的,不过是个庶出,你是瞧不上的,可人家的老子是郑国公,亲姐姐是宁王的侧妃,走到哪里去人家不侧目呢?便是你见了她都是要行礼的,不也没事的时候巴巴儿的跑到咱们家来找你瞧不上的那位?我再问你,你出去的时候,别人介绍你的时候是说这是徐司业的女儿多一些,还是说这是徐侍郎的妹妹多一些?罢么,既是又要借着别人的名儿,你倒是还在这里瞧不上人家,瞧不上也就罢了,只放在心里就好,说出来可不就是个傻子?这往后,你没事的时候倒是还和你大哥还有四妹走得近一些,好多着呢。”
一面又叮嘱着她:“嫡庶这样的话往后再不可轻易说出来,不然仔细我捶你。”
只是冯氏虽然是殷殷的叮嘱着,徐妙华却依然是不服气的,口中难免的就在那咕哝着:“还不是爹爹不争气。说起来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儿了,还只是个六品。一个做叔父的,官职倒比自己的侄子还低些,说了出去人家有个不笑话的?倒还要我巴巴儿的去讨好人家,我可拉不下那脸子。”
冯氏听了,心里就跟蹿上了一把火似的,由不得的就又骂着:“说起来你也是快要及笄的人了,竟是一些事儿都不懂的。喜怒不行于色这六个字你不知道的?便是简家那小姑娘,说起来倒是比你小着一岁多,可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她再是个话不多的人,也不轻易多说话。人和她说话了,她只低头微笑,便是说了话出来,那也是轻言细语,再是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又平日里八面玲珑,来了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可这满徐家有谁说过她半个字的不好?你竟是不能学到她一星半点的本事?那少说话学不学得来?”
徐妙华被冯氏连番骂得急了,便也梗了脖子,扬着脸儿说着:“再是八面玲珑又怎么样?不过是一个死了老子的商贾之女罢了,到了咱们家,不讨好人能怎么样?我是再瞧不上她那做派的,让我学她?我是个官宦之女,倒没事巴巴儿的去跟一个商贾之女学?没的倒掉了我的身份。”
冯氏只被她这几句话给气的眼睁睁的,于是随手拿了一旁青花折枝花果纹六方花瓶里的一支象牙管的鸡毛掸子,便赶着上前要打。
而徐妙华见状不对,早就是一步跳下了木炕,向着门那里就冲了出去。
桃枝这时正掀了帘子进来,不提防却被徐妙华这一冲给冲的往后直接跌倒了下去,口中就哎哟的叫唤了一声。
而徐妙华这时早就是跨过她,扬长而去了。冯氏只气得跟着撵了出来,手中拿着鸡毛掸子站在石台基上,对着徐妙华的背影就骂着:“都是我平日里惯得你,倒是惯得你都敢这样和我当面顶撞的了。好不好,下次直接敲断你一条腿,看你还敢这般的顶撞我。”
徐妙华自然知道她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压根就不理会,只是带着青梅自去了。而这边冯氏气愤愤的进了屋子,瞧着螺钿炕桌上的那几枝桃花,想了想,到底还是吩咐着桃枝拿了一对青花长颈联珠瓶来,灌了水,将几枝桃花都插了进去,让小丫鬟捧了联珠瓶送到了老太太那里去,只说是大姑娘见桃花开得好,特地的折了几枝下来,亲手插在了花瓶中,让送来给老太太赏玩的。
她丈夫徐正兴虽说是做着官,可官职不高,一年到头的俸禄压根就没多少,日常又要开销,哪里能余得下多少银子?而现在毕竟是吴氏管着家,徐妙华即将及笄,也到了该说亲的时候,虽说是徐家的女儿嫁妆都是有公中份例的,可讨好了吴氏,到时她一高兴,私下里多给徐妙华添些嫁妆,那到了婆家好歹也能让婆家的人高看几眼。
她就只生了徐妙华一个女儿,不为她打算却是为谁打算?可是想着徐妙华的性子,若是不收敛一些,只怕便是有再多的嫁妆,到时在婆家也是会被人诟病的。于是冯氏一时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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