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道:“陛下,这一次落马,并非不慎,而是源自于纵情声色……”
说到这里,天子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张宏继续道:“……臣恳请陛下以此次落马为戒,少亲近女色,并将那些进献媚药的道士,番僧,通通充军,至于陛下身边那些媚上固宠的小人……”
张鲸听到这里,吓得半死磕头道:“干爹,饶命,儿子一心只是想陛下高兴,却没有半点……”
“闭嘴!”张宏喝道,“你作出了这样的事,还心存侥幸吗?”
见张鲸吓得浑身哆嗦,天子摆了摆手道:“张宏,你这些话朕知道了,以后朕小心就是了。至于张鲸,办事虽有差错,但念在往日的忠心上,你也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张鲸立即连连磕头道:“干爹,儿子知罪,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张宏苦笑道:“陛下,臣可以饶了他,但祖宗家法饶不了他。自古忠言多逆耳,臣知自己的话令陛下不高兴,只是臣不敢辜负了先帝的托付啊!”
天子却道:“当年冯保也是这么说,你们不要事事拿先帝来压朕!你真的忠心先帝,何不给先帝去守陵!”
张宏闻言身子一颤,不敢相信天子居然说出这话来。
天子道:“朕倦了。”
张宏苦笑道:“陛下,老臣还有一句话,恳请陛下听完。”
“朕听够你的忠言。”天子不耐烦了。
天子已是龙颜大怒,张鲸爬到张宏面前颤声道:“干爹求你不要再说了,儿子求你不要再说了。”
“让开!”张宏将张鲸一把推开,然后将帽扔在地上道:“陛下,臣还有最后一句话,恳请陛下念臣多年侍驾之功啦,容臣说最后一句。”
天子听张宏这么说,眉头皱了皱道:“好吧。”
张宏道:“臣知,陛下一心要成为圣君。自古要成为圣君有二道,要么效仿太祖治国,日勤不怠,每日批阅奏札二百余,国事四百余,戒衽席之娱。但若陛下欲垂拱而治,应当亲贤臣远小人,从朝堂上选贤能之臣入阁,将国事相托,让他们去治理天下。”
张鲸闻言瘫倒在地。
天子目光冷峻道:“朕之才虽不如太祖,但勤勉何尝不如,每日奏章朕都有批改,就算是坠马,也没有懈怠,昨日朕的腿稍好,就批了一夜奏章。我祖父世宗皇帝,二十几年不上朝,批决顾问,日无停晷。虽深居渊默,而张弛操纵,威柄不移。难道世宗皇子就不是圣君吗?你一口一个先帝,又将世宗皇帝置于何地?”
张宏连连叩头道:“陛下,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天下并非当年之天下……”
天子道:“那又如何?治国之道却是从来没变。”
见张宏还要再说,天子却打断道:“治国虽一道,但人却不同。天下之大,何尝缺治国之才,有人不坐这个位子,还有他人抢着坐,这天下离了谁,依旧是这个天下,唯独只怕有人欺上瞒下,操弄权柄!”
而此刻申时行与林延潮走至文渊阁。
微风出来,申时行捋了捋胡须,将目光望向远方。
申时行道:“你在朝多年,难道不知上意如何?天子的性子你我是再清楚不过了。陛下缘何用老夫为相,那是老夫从来都知道分寸在哪里。”
林延潮闻言沉默了半响道:“恩师……”
申时行伸手一止,目光中有些憧憬道:“八年前,老夫初调内阁,面揖元辅。元辅与老夫道一句话,他说虽然内阁事务极多,但咱们几个当宰相的,安心守位,十年后必可官拜一品,但既是如此又要我们宰相作什么呢?”
“老夫不是在伤春悯秋,为官前想过读圣贤书,初心不负,久而久之成了用黄老术,唾面自干,直到今日是媳妇熬成婆。可是老夫仍是清楚,很多事不等到痛了怕了,就不会有人去办。上医治未病,中医治欲病,下医治已病,这治国就如治病,天下人都是讳疾忌医的。”
林延潮道:“多谢恩师教诲,只是学生想老师难道不想成为如管仲,姚崇般的名相?而是愿意守成吗?”
申时行失笑道:“管仲,姚崇哪里容易,老夫只求不成为杨国忠,李林甫就好了。”
听申时行这么说,林延潮却觉得他没有将话说死。
二人继续前行,申九他们依旧是远远跟在身后。
申时行道:“这裁撤净军的事,仍是要办。此事由你在朝中联络,一旦成了,那么凭借裁撤净军的功劳,会在百官中树立起你敢办事的声望……”
林延潮讶然。
申时行问道:“怎么有难处吗?”
林延潮心想,果真申时行还是意动了。
当下林延潮道:“学生这就去办。”
申时行徐徐点头。
数日后宫里传出消息,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绝食而死。
天子闻言后十分伤心,命人把张宏安葬于阜城门外迎祥寺侧,改命张诚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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