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翻板缝隙朝外望去,只见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晦。.
几人又提棍奔出,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至,屋外炬焰燎天,似都聚集到了八仙殿前的廊下广场。
丁保冒险踩着横梁走到屋前,就着最近的阑额缝隙凑眼一瞧,广场上黑压压的聚集了几十名道士,人人手提棍棒,看起来都是身穿新制洁净道袍的正传弟子,无一名是粗陋伪装的执役假道。
那清风背对着,站在阶台上居高临下,大声道:“各位师兄弟,你们可能已经知道了,那杀千刀的飞贼害死了清吉师弟,下手极是毒辣,就在那草料仓内,我们今夜一定要将这厮逮住,免再牵连无辜!”
众人纷纷附和。
丁保悚然一惊,糟糕,清吉,不就是那位宋巨基?他的尸体被发现了!那狐狸姐姐……
忽听一名弟子大声道:“清风师兄怎知是外贼?说不定是那些个自山下募来的贱役所为。”
清风冷笑:“我早已料到,这几日都是点齐了人头之后,拿铁链锁死了役所门窗,没有我脖子上的钥匙,哪个还能进出!”
众人皆道:“清风师兄高见!如此说来,定是外贼所为了!”
清风大声道:“外围铃索触动,我已派人沿着院墙搜索,贼人插翅难飞。我等从观中逐院搜查,来个内外夹攻,哼,今夜定教他来得去不得!”
将弟子们编成数队,分路而出,片刻火炬焰影便散得乾乾净净。八仙殿外又是一片夜幕低垂。
风中。偶有夹着几声鸦鸟乱啼。除此之外,连一点声息也无。
狐狸姐姐的判断极为准确,这八仙殿果然是出云观中最僻静的角落之一。
周遭别无其他建筑,看情况,除非那位二监院真阳子吩咐,否则无论侩俗都没有靠近此地的理由。不像丁保翻墙而入的草料仓那厢,即使院落无人居住,为稳妥起见。还是要点上满院栈灯,明如白昼。
众人离去后,丁保又呆了片刻,眼见狐狸姐姐久去未归,不免有些担心。
他不敢确定清风口中的飞贼是不是狐狸姐姐,但肯定不是指的自己,因为听起来这飞贼扰观一事已发生了好一阵子,起码不是昨天露的徽兆,而自己却是昨夜才至。
继而一琢磨,应当也不是指的狐狸姐姐。
一则她行事如烟似霭。缜密机智,如果不是故意。很难让人发现行藏;二是以她的脾性、武功和习惯,如果暴露行藏,谁发现她谁准保就被灭口,绝无侥幸,更不可能引发如许骚动。
看来只是那宋巨基的尸体凑巧被发现,让那飞贼平白背了黑锅,罪状再添一条而已。
既然他们没提到柒妍心,看来是狐狸姐姐先到,只是,既然先到,为何到现在还未过来呢?路上,又出了什么状况?
他有心出去看看,但却知道这种情况下,最忌就是没头苍蝇一样互相去找,很容易就此错过。而且以狐狸姐姐的智计武功,遇到再危险的情况,即便有所耽搁,脱身应当不是难事,她既然让自己在这里等,那还是再等等的好!
不过理智是这么想,但心里却是安静不下。
干等着太辛苦,总得找点什么事做才好。
遂起身上梁,绕着八仙殿的八个堂内转悠了一遭,当走到之前众人会晤的那个“采和堂”时,突地神思一动,将鼻子的嗅感尽数释放了开来。
虽说现如今丁保对于鼻子嗅觉的利用已经相当熟悉,收发由心,对于众多气味中的分辨寻找也很得心应手,但在人多的时候,他能不用还是尽量不用的。
因为想要具体分辨寻找,自然就要首先接受所有味道,可很多时候,不同人身上的体味才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夸张点说,个别人身上散发味道之古怪难闻,简直超乎想象,比之茅厕还让人不舒服。
他此时选择在这里停下来,打开嗅感分辨,是因为他心里总觉得方才在梁上时有些事情被自己忽略了,可是偏又想不起来,希冀嗅感气息可以有所帮助。
很快,他的脸色便变了。
因为他闻到了他苦追了一夜的判官的味道,那是一种很不明显,但却夹杂着火硝、烟气的味道,这样的味道,不大容易消失。
也就是说,判官曾在这个屋里出现过,而且根据这个气味的滞留程度,跟方才那些人是差不多时间的,很大可能,判官当时就在那群人中……
是谁呢?
丁保眼睛一亮,瞬间想到了一个人,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笑容可掬,右脚微微有些发瘸,那右脚,不正是自己拿“堪言”刺伤的吗?!
原来判官的真实身份就是他!
“宣化第一总管”司马云涛!
这个发现,让丁保顿时大受鼓舞,为确定猜测,快速转身,回到之前司马云涛待过的“湘子堂”,轻轻推开“湘子堂”的门,闪身而入,嗅感通灵之下,立马便分辨出司马云涛的气味来,顿时心中大喜!
继而闻到一股熟悉至极的馥郁清香,一转脸,就见狐狸姐姐从梁间一跃而下,沉着俏脸道∶“你上哪儿去了?再晚些回来,我便准备出去大开杀戒了……”
丁保却没理她,鼻子一动,猛地上前一步,搀扶住她,寒声道:“你受伤了?是谁!”
狐狸姐姐摇头,“倒不是我,是她。”
顺手一指,丁保朝暗沉沉的屋角处一望,发现那里匍匐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气息有些熟悉,正是柒妍心,而血腥味的来源,正是从她那边传来的,顿时心里一松,却又不禁疑道:“她怎么受伤的?我见她跟人动手时的言行举止处处在模仿你。先前只是捆缚下药。并未动手……”
“我知道。”狐狸姐姐神情一柔。未多说话,朝墙角的柒妍心走去,丁保则很有默契地点燃了烛台。
借着烛火一照,好家伙,柒妍心那张还算秀气的小脸此时鼻青脸肿的,身上衣衫破败,被爪痕抓得遍体鳞伤,有些伤口明明已经结痂。但此际又迸裂开来,汨汨缢出鲜血,整个人其状极惨,也不知是何人竟对一个十六七的小姑娘下得如此毒手!
而狐狸姐姐,则早已换过一身簇新的衣裳,虽仍是青色女式道袍,尺寸却明显合身许多,内襟里还露出白色的棉制单衣,脚上也套着一双雪白的罗袜,鞋子也是普通的鞋子。
却不知那双标志性的很魅惑的黑丝袜鞋被她收去了哪里。
她撕下裙里的单衣下摆。先浸了盆中清水抹净柒妍心的伤口,再拿干净的棉巾吸干血水。处理金创的手法甚是娴熟。
柒妍心闭合着眼,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疲累已极,一身衣褥浸满汗血污渍,被扯得破破烂烂的,所幸下半身尚算完整。
头脸手脚也沾满泥巴,看来是经过一番搏命苦捱,咬牙硬拖着伤体蹭脱敌手的,这搁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来说,也算是相当坚韧硬气!
从这一点上来看,丁保倒是能够理解狐狸姐姐为何会同意收她为徒了。
“小书生,帮我照看她一小会儿,我去去就来。”
狐狸姐姐给丁保说着话,那柒妍心恢复了些神智,听到堂内还有别人,强撑着睁开眼睛,一看到丁保正笑眯眯地站在自己师父身后,顿时面色大变,急怒攻心,挣扎着便要起身,指着丁保,口中疾声唤道:“师父……小心……”
狐狸姐姐身形一动,把她摁了回去,蹙眉教训道:“别动,伤口又崩了!”
柒妍心看着让自己生平第一次挨了一闷棍的丁保,眼神中尽是惶急、疑虑,结结巴巴道:“师父……你,他……”
“妍心是吧,先前是个小误会,所谓不打不相识,都是自己人。你可以叫我师公……”丁保大喇喇地自我介绍道。
“别瞎说!这里是道教三圣地之一,小心三清道祖责怪!”狐狸姐姐蹙眉回首,疾声打断丁保。语声是罕见的严厉、担忧。
丁保知她误会了,道门的祖师爷叫做师公,也不作恼,笑嘻嘻道:“我的意识是,师父的老公……”
“说甚么呢!”狐狸姐姐恼道,不过脸颊却是微微泛红。
地上躺着的柒妍心瞪大了眼睛,像是见到了鬼,满是不可思议,她见师父被占便宜后不仅没有杀了这个奸猾小贼,居然还破天荒地脸红,顿时觉得浑身身伤口也不疼了,两只眼睛咕噜噜在丁保和师父身上转来转去,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狐狸姐姐交待了丁保一句后,转身离开。
屋内,只剩下了二人。
烛火噗噗作响,室内气氛有些僵。
柒妍心眼睛直盯盯地瞪着房顶,空洞而飘渺,不知在想些什么。
“喂,先说开,可不要记恨于我。之前是你想杀我,我被迫还手,而且,我简直是以德报怨,只打昏你捆缚双手填了迷药。要不然,若按我以前行走江湖的规矩,一般都是先奸后杀,再杀再奸!”丁保沉默了会儿,道。
柒妍心的拳头开始捏起,眼皮子气得噗噗直跳,还说,要不是你那能把大象都药翻的迷药,本姑娘至于在那恶魔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吗?!
“你!”
“不礼貌哦,要叫师公。”
“师……公!”这两个字简直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柒妍心怒火攻心之下,气得伤口又快要崩裂了。
好在狐狸姐姐回来的很快,回来时不但带了金创药、跌打酒,干净的棉布和一套全新的女式道袍,竟还打了两大盆清水。
“姐姐,小弟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简直跟八爪章鱼没两样。那水……是用头顶回来的么?”
丁保望着好整以暇、轻松从容的狐狸姐姐,吞着唾沫,瞠目结舌道。
狐狸姐姐噗嗤一笑,再也板不起脸儿,顿如冰消瓦解、春风拂过,彷佛整间房里都亮了起来。
地上的柒妍心暗暗撇嘴,这人摆明了故作惊讶,幼稚至极,哪有半分好笑的,师父这是吃了什么药?
狐狸姐姐笑了一阵,又忍不住蹙眉摇头,盯着地上躺着的柒妍心,肃声叹息∶“你们女帝窟的这些个人啊,明明是女儿身,本事也未见得多高,还偏偏个个脾气乖戾好勇斗狠,动手之前,怎不先秤秤自己的斤两?”
动手撕开她左边袖管,赫见肘关节瘀肿如球,肌肤都胀成了青紫色,给风轻轻一吹,柒妍心便疼得皱起眉头。
“那人,竟还卸了你的手肘?”
狐狸姐姐以指尖搭着检查,见她露出痛苦之色,俏脸微寒,不觉动了一丝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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