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沈信和罗雪雁随着沈丘便进了宫去。一直到了下午才回来,文惠帝恢复了几人的官职,也将虎符还给了沈信。那些充入御林军的沈家军再次收回沈信手中,沈信却不见得有多高兴。
痛苦是最能磨练人意志的东西,在小春城那样艰苦的环境下,将一盘散沙的罗家军训练成优秀出色的境地,沈信比起两年前更加显得宠辱不惊。对于文惠帝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做法,倒是并未表现出太多的神色。
倒是沈信和罗雪雁进宫不久后,沈府竟然派了人来到沈妙这里,邀沈妙回去坐坐。沈妙懒得理那些人,直接让下人当他们不在,沈家来知会的人等了好久都没信,先是在门口求软说当初都是一场误会,到了后来就大骂沈信夫妇无情无义,不肖子孙。听得罗凌连皱眉头,罗潭是个性子冲动的,立刻就冲出门口将沈家的人大骂了一通。罗潭是从小春城从小跟姑娘们打嘴仗长大的,说的自然也是刁钻无比,把个当初沈家人落井下石的嘴脸又重复了一遍,说的沈家那些人都是面红耳赤,终是受不了周围百姓的指指点点,夹着尾巴逃走了。
待沈信他们回来后,沈妙将此事告知,沈信默了片刻,招手吩咐莫擎日后在府门口多安排些护卫。竟是一点儿情面也不讲的铁血模样。这倒是正对罗潭的口味,让她拍手称快。
罗雪雁在饭桌上道:“三日后是朝贡日,咱们都要去宫里的。下午让裁缝过来裁些新衣,尤其是潭儿和娇娇,咱们两年都未在定京,不晓得这时兴的又是什么布料款式。总归不能落了后。”说到最后,看着沈妙目光又颇为满意,若说两年前众人还对沈妙有着草包之称,如今两年后再看,沈妙却是已经脱胎换骨。这般秀美清丽,再加上通身气度,怕是公主也要逊色三分的。
“进宫去!”罗潭有些兴奋:“那不就可以看到宫里的人嘛。是不是还能看到秦国和大凉的人啊?我听闻秦国人皆是生的高大,大凉皇室的人更是美貌无比,不知道这回能见着几个?”
罗雪雁失笑:“咱们明齐的人也是不差的,若是潭儿在朝贡宴上看到了心仪的公子,姑母和姑父也会为你打听的。”
罗潭听闻自己的终身大事,丝毫不觉得赧然或是害羞,反是道:“我可不急,倒是小表妹得认真考虑考虑。小春城的那些个人小表妹瞧不上,定京城的勋贵公子可多了,若是小表妹有瞧得上的,得先为自己考虑呀。”她促狭的看着沈妙一笑。
沈妙扫了她一眼,没说话,倒是一边的罗凌,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目光有些迟疑。
待到了下午,果真是有裁缝来与她们做衣裳了。文惠帝为了拉拢沈信,刚回来的那次进宫也赏了沈信不少赏赐。其中有几匹成色极好的布料,刚好可以用来裁衣裳。刚好已经是深秋,罗雪雁让裁缝量好尺寸,给两个姑娘一人做了好几件,连冬衣都做上了。又挑了好些首饰让人送过来,端的是要将两个姑娘打扮的光鲜动人。
其实不是罗雪雁故意要这么做的,朝贡本就是大事。明齐必须在秦国和大凉面前展示最为富强的一面,文武百官携妻带子,各个都要穿着华贵,不能丢了明齐的脸面。否则便是天下的罪人。
罗凌也会一同前往,这一次沈信打算在兵部给罗凌谋个差事,也算是锻炼他的能力。在这之前,自然是要先带罗凌熟悉一下自己的一些同僚,日后也好有个帮衬。
在这等待的三日里,沈妙每日都听着惊蛰和谷雨在外头打探的这三年里发生的事情,权当是听个玩意儿。不过令她诧异的是,京城的沣仙当铺在沈信去小春城的不久后也就关门了,不知道为何,前些日子才重新开张,说是掌柜的出了趟远门,才回定京城不久。
冯安宁晓得她回来了,倒是让人给她捎了封信,说是本想亲自来找沈妙的,可是反正朝贡宴上会见面,倒是不必走这一趟了。除了冯安宁,苏明朗竟然也给她下了一封帖子,歪歪扭扭的字迹,还是背着府里人让自己的小厮给她送过来的,瞧着也让沈妙哭笑不得。
就这么打打闹闹陪着罗潭逛酒楼,转眼就到了三日后的朝贡。
明齐朝贡是整个王朝的大事,一大早,南山的钟鼓声就响了起来。
街道上商贩们谈论的也都是此事,然而皇家法典,百姓们无法进宫,只得在宫墙外听着声响和动静,大多人都羡慕官家,官家的家眷能进宫,若是官再大点的,连朝贡宴都能一同参加。
看着江山富贵华宴,总归给人一种盛世歌舞升平的错觉。百姓们总是十分质朴,他们只看得到眼前,觉得这明齐江山真的能千秋万代的一代代绵延下去,鲜少有聪明人看的明白,这外敌未清,内忧加剧,不过是风雨飘摇之态,便是做足了脸面,又哪里真的能高枕无忧?
沈信的车辇在宫门口停下,早已有外头准备好的宫人将他们一行人领进去。罗潭好奇的四处张望,被沈丘按着脑袋免得她冲撞了宫里的贵人。罗凌倒是显得十分稳重,虽说是第一次进宫,做的也是妥帖无比。
等到了祭典的高低,文武百官也都来的差不多。撞鼓声,奏乐,百发礼炮冲天而去,端的是隆重威严,赫赫天威。
帝后高坐正座之上,沈妙抬眼看去,文惠帝龙袍在身,神色稳重威严,恍惚和两年前并未有什么不同。可若是仔细瞧去,如今行走间却要身边公公搀扶,脚步也不若从前一般有力,到底是老了许多。
傅修宜跟着诸位皇子站在一侧,如今他风华渐生,在一众皇子间显得极为出色,本就是最年轻的一个,如今这般俊美修长,也惹得在场不少高官女眷偷偷的往那头瞧。傅修宜终究是到了连光华也掩饰不了的地步,想来他的各位兄弟,也不若最初的那般放心与他了。
沈妙也往傅修宜那头看去,只是目光落在的地方,却是傅修宜身后,一众朝臣里的青衫男子。那人气质清高出尘,在一众朝臣中也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别扭感,看着不像是个官儿,倒像是个读书人,正是裴琅。
裴琅所站的地方是傅修宜的身后不远处,这样的场合,以傅修宜这般谨慎的态度,显然如今是十分依仗信任裴琅,才会给裴琅如此大的体面。似乎是察觉到了这头的目光,傅修宜忽然侧过头看过来,沈妙眼光流转,一瞬也不曾停歇。傅修宜在人群中看了片刻,又转过头去。
而在客人的上座边,却是坐着一男一女,两人皆是十分年轻。已至深秋时间,天气其实是有些凉的,便是那些为了争奇斗艳穿的花枝招展的官家女儿们,亦会披上披风省的着凉。这少女却是穿着薄薄的金纱长裙,上头绣着繁复的花样,这般的针线,大抵要绣上一年半载才可完成。这少女眉眼生的也精致,只是动作却不甚恭敬,便是那祭典官开始念祝词的时候,亦是面露不屑的扫着众人,神情不见一丝恭敬。
这少女便是明安公主。明安公主身边的是秦国太子皇甫灏,皇甫灏比明安公主要好些,至少不如明安公主的放肆表现的那般明显,仍旧是笑眯眯的看着台上流程,仿佛是真心为明齐朝贡感到与有荣焉。只是这样的笑面虎之下,反而更让人觉得心中发寒。
罗潭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觉得新奇,自然也是注意到了那贵宾座上的人。她想了想,拉了拉身边一位官家女儿的袖子,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低声问:“为何只有秦国太子和公主,那位大凉睿王殿下呢?”
那位小姐冷不防被罗潭这么一拉,差点吓了一跳,虽然有些不悦,却本着良好的教养还是与罗潭解答了疑惑:“大凉睿王殿下身子不适,今日不曾来。”
罗潭恍然大悟,看向一边的沈妙,沈妙就站在她身边,罗潭和那位小姐的对话自然被沈妙尽收耳底。罗潭道:“这位睿王殿下架子可真够大的,这不是故意给皇上难堪嘛。”
明齐朝贡,秦国和大凉来人皆是为了道贺的,结果在祭典的时候睿王缺席,岂不是当着天下人的面给了明齐皇室一耳光。偏偏明齐皇室的人还不敢发火,不仅如此,还得好吃好喝的将人家供起来,不为什么,这个世道就是强者为尊,明齐怎么也不敢与大凉对着干的。
朝贡的祭典从头到尾用了整整三个时辰,从中午日头最烈的那时候开始,一直到了天色已近傍晚方才结束。所有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都不能离开,这是一种长时间的煎熬,帝后也是一样,地位越高的人,反而越是受人关注,越是不能显出疲态。
饶是罗潭这样的将门姑娘,平日里有武艺傍身都觉得浑身有些不得力,一转头却见沈妙立的笔直,双手交叠与面前,端的是大气端庄,罗潭就忍不住微微一怔。她悄悄问:“小表妹,你不累么?”
沈妙道:“不累。”
罗潭叹为观止。周围的女眷们都在暗处仗着宽大的衣袖或是裙角在放松,如沈妙这般实心眼儿的人倒是少见。罗潭本想劝着沈妙也偷偷放松几分,看着她的动作,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罗潭一直晓得沈妙通身的气度难得。只是她不是咬文嚼字的人,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只是直觉沈妙和小春城别的姑娘看起来不一样。如今到这里,倒是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在天地间庄重威严的气度,又沈妙做出来,方是正确的姿态。就连高座上的皇后,都不比沈妙此刻的雍容。又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做出雍容姿态,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不仅是罗潭注意到这一点,似乎一些勋贵人家的公子也渐渐被沈妙吸引了神色。在一众萎靡的贵女中,沈妙实在显得太过亮眼。罗凌见状,微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将沈妙掩在自己的身侧,隔绝了那些略显放肆的目光。
罗雪雁见状,欣慰的笑了笑,沈妙浑然未决,罗潭冲罗凌眨了眨眼,罗凌脸颊微红,若无其事的侧过头去。
等三个时辰的祭典完成,是要随着帝后开宴的。明日朝贡夜宴,自然是歌舞升平,要给秦国和大凉的人瞧瞧,明齐是如何的国富民强。
沈妙和罗潭才随着人群往宫宴的大厅走了没几步,身后就有一个人“啪”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沈妙回头,便是一张熟悉的眉眼。
“喂,刚刚一早我就瞧见你啦,可是咱们隔得太远不能过来,沈妙,好久不见!”冯安宁反手将沈妙抱住,端的是热情似火。
比起两年前,冯安宁看起来也越发的美丽,少女的青涩感袒露无疑。她梳着百花髻,身着石榴红色长裙,袅袅婷婷。她放开手,不满的看着沈妙道:“你见了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惊喜?”不等沈妙回答,又自顾自的道:“算了,你就是这么个性子,我原谅你了。不过,”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沈妙:“两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样好看了?那小春城的水土莫非如此养人?怎地瞧着与从前判若两人?”
沈妙今日也是被罗雪雁嘱咐下人好好打扮了一番,穿着紫棠色的月牙凤尾罗裙,掐花对襟外裳上绣着大朵大朵的丁香,头发梳的垂云髻,上头斜斜插着一支玉海棠簪子,耳坠是细小的珍珠粒。她本来五官生的小巧清秀,可是气度夺人,安静的站在那里,自有温厚端庄之气,一双眼睛如初生小鹿清澈漆黑,惹得不少年轻男子频频回头相顾。
女子的容貌好,有了不凡气度,锦上添花,让人想忘记也难。
罗潭一直站在沈妙旁边好奇的看着冯安宁。冯安宁终于注意到她,问:“这又是谁?”
“我的表姐罗潭。”沈妙道:“这位是冯安宁冯小姐。”
罗潭与冯安宁打了个招呼。冯安宁性子风风火火,罗潭直爽活泼,两个倒是一见如故,直吵得沈妙耳朵都有些发疼。到了入座的时候,冯安宁更是与冯夫人打了个招呼,就自己溜到沈妙这头坐下,方便与沈妙说话。
先前在祭典礼上的时候,都是按官位站位,如今到了夜宴时分,却是可以随意落座的。沈信刚回定京城,并未有特别交好的同僚,便随意寻了个位置。只是他如今是被文惠帝“请”回来的,周围的同僚自然不敢怠慢于他,纷纷言辞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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