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胜非不说话,想来也是这个态度。
徐绍点点头:“官家,倘若金人真是诚心议和,我们当索取哪处为好?”
赵谌答不上来,朱胜非见状道:“自然推江淮陕西。江淮直接有关系到南方安危,若握在敌手,势同悬剑。陕西乃西陲要地,若西军扼其全境,则有黄河之利,川陕皆无患。”
徐绍一拱手:“朱相高见。但不知女真人情愿否?”
“现在还不得而知,等谈过之后方见分晓。”朱胜非道。
徐绍一声冷笑,直言道:“此乃北夷拖延之策”
赵谌惊问道:“贤卿何以有此一说?”
“官家,可看过川陕宣抚处置司上。
赵谌一脸茫然,朱胜非赶紧接过话头:“徐处仁奏本方到,还没来得及上呈官家。”
“川陕奏报何事?”赵谌向他问道。
朱胜非无可奈何,只得据实以报:“徐处仁上奏,言经过多年休养积蓄,如今西军兵精粮足,士气百倍,当挟东征之余勇,一举收复陕西。他以‘便宜行事’之权批准徐卫所请,已经着手准备,预计在今年七至九月之间动攻势。”
赵谌听罢,十分惊愕,连声问道:“果有此事?西军真有恢复之力?”
“陛下,徐处仁经营川陕颇有成效,徐卫总节西军也日渐强盛。此时,正当挟东征余威,一举『荡』平陕西金军”徐绍大声道。
没等皇帝表态,朱胜非又抢道:“官家,金人主动提出议和,我朝正可讨还陕西之地。若成功,则兵不血刃,何必耗费钱粮,妄折士卒?”
徐绍霍然起身,须皆动:“朝廷怎可寄希望于和谈,反轻视将帅”
“没谁轻视将帅若能讨还陕西,又何必动刀兵?”朱胜非针锋相对。
赵谌见他俩又吵起来,头都大了,索『性』道:“二卿不必相争,此事容朕细加斟酌,卿等暂且退去吧。”
朱胜非看也不看徐绍一眼,就要告退。徐绍却站殿上一礼:“臣请留对。”
所谓留对,就是由皇帝或大臣提出单独会面,如果大臣提出,则是“自请留对”。一般都生在宰执之中,不外乎两个目的,一是告状,二是陈情。在朱胜非看来,徐绍自请留对,更倾向于前者。他认为,徐绍恐怕是要进他的谗言。
只是,对方已经提出请求,他不可能赖着不走。当下遂告退,却未远走,就等在垂拱殿外,候徐绍出来。
朱胜非一走,赵谌便催促道:“徐卿还有何事?”
“陛下,嘉定中,西军接连收复永兴、耀州、坊州、华州、陕州诸地,今又复河南,折彦质何灌,又在襄汉击败金军侵略。如今之局面,已较宣和、靖康、隆兴年间大为改观。恢复曙光已现,陛下当乘此良机,建莫大之业”徐绍恳切道。
赵谌频频点头:“此朕日思夜想。”
“金人此时释出媾和之意,实乃用心险恶兵势无常,如今西军箭在弦上,复陕西全境必矣如何能期冀和谈?”徐绍苦口婆心地劝道。
赵谌不作声,心中却想,若是金人诚心议和,我方便可兵不血刃收回陕西半壁,诚若如此,又何需动刀兵?
似乎猜到皇帝心思,徐绍道破:“金人议和,不过是虚与委蛇,借故拖延,以慢我军心。官家万不可上当退一步说,就算金人诚心议和,又怎会任我索取?要陕西便是陕西?”
这一点,赵谌倒是没有想到,一时有些犹豫了。
“再者,金人狄夷禽兽之辈,转面无恩,毫无信义,此前种种,就是明证今日议和,明日反目,也是毫不稀奇。伏请圣上,明察秋毫”徐绍说着,又起身离座,作势欲拜。
赵谌连忙止住,应允道:“贤卿所讲,朕定当斟酌,且容朕一些时日再作定夺。”
徐绍心里雪亮,所谓“容朕时日”云云不过是借口,事后,这位少年天子肯定会受太上皇左右,而太上自福建回浙以来,锐气全无,无心恢复,只求苟安而。因此正『色』道:“皇帝乃天子,国家之元,万民之君父,军国重事,但听取于宰执,裁决于圣意,不可因孝而偏废”他这话已经很明白地表示,皇帝不能因为孝顺而受人摆布。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句话触到了赵谌痛处,这位少年天子朗声道:“朕既登大位,受臣民拥戴,又岂能作傀垒”
这回轮到徐绍吃惊,因为在他的印象里,眼前这位皇帝,平日都是坐朝听政,退朝问安,凡事都离不开太上皇,连他的皇后也是太上皇给选定的。他的“圣意”,很多时候都是太上皇意志的体现。可刚才这句话,倒颇具掷地有声的气概
殿上赵谌见宰相面『露』惊诧,缓和了语气:“爱卿忠心体国,朕心中有数,不必焦急,容朕考虑仔细,不日必有圣谕下达。”
徐绍不方便再多言,起身一拜:“臣告退。”
在得到皇帝许可之后,后退着向殿外而去,赵谌忽然道:“徐卿。”
“臣在。”徐绍停步。
“爱卿为国重臣,朕欲立莫大之业,非卿襄助不可。还望好生保重,留有用之身,勿负朕望。”赵谌正『色』道。
徐绍愈加惊讶,忙谢皇帝关怀,而后才一丝不苟地退出了殿去。直到脚跨出了门槛,他还在为方才皇帝的话而吃惊。似乎在不经意之间,那个少年天子,就已经羽翼丰满了。
正恍神时,耳边一个声音道:“官家已经一月有余不去龙德宫。”
徐绍侧一望,不是朱胜非是谁?你说官家一个多月不去太上皇那里,难道是想向我表明,天子独立了?
见徐绍不言语,朱胜非主动问道:“徐相自请留对,不知所为何事?”
“告你刁状。”徐绍没好气道。
朱胜非骇了一跳在徐绍来之前,官家还提到,说徐绍是国家柱石,论忠心,论能力,朝中没有第二个,可见,皇帝对徐绍当年的拥立之功是铭记在心的。这不禁让自己都有些悲哀,话说,我也是拥立大臣之一,而且是为的那个呀
官家对徐绍如此信任,他若是告我一状,那还得了?心头一急,朱胜非大声道:“徐相你我同有拥立之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
徐绍见他上火,摇头道:“到底还欠火候。”
这句话说得朱胜非莫名其妙,谁欠火候?我今年五十有八,都快烧成灰了,还欠火候?立马拉长着脸:“徐相说话要有分寸。”
“哼,本相知道你在想什么。藏一,与你所说,你我当年同冒风险,请太上退位,拥立新君,而后又一殿为臣,共居相位。我们之间,就算有什么冲突,也只是政见不合,没有私怨。本相怎会在官家面前进你的谗?”徐绍严肃道。
听到这个,朱胜非终于安了心,支吾道:“这是自然,自然。”
“金人,禽兽想借议和讨还失地,无异于与虎谋皮,朱相还请明察。再者,我年将古稀,公未到花甲,言尽于此,告辞。”徐绍说罢,抽身就走,留下一串的咳嗽声。
朱胜非怔立当场,半晌之后,才追了上去:“且扶老相公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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