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宁坐了好半晌，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p>
她的目光却落在姜雪蕙身上。</p>
姜伯游与孟氏等得久了，也没听她说话，只以为她是默认将这机会让给姜雪蕙，一时都有一种心里面一颗大石头落了地的感觉。</p>
孟氏松了口气，开口便要道“那事情就这么定了”。</p>
可正当她要说出口时，姜雪宁竟从座中站了起来。</p>
还未出口的话顿时堵在了嗓子眼。</p>
孟氏眼皮都跳了起来。</p>
姜雪蕙转眸看见，心底只微微苦涩的叹了一声：果然。</p>
连姜伯游都暗暗喊了一声“要坏”，在脑袋里琢磨起等一会儿宁丫头闹起来要怎样才能摆平这事儿。</p>
可没想到，姜雪宁都没看谁一眼，搭着眼帘，躬身一礼，竟然道：“父亲母亲说得有礼。此次入宫的机会虽然难得，可女儿知道自己的性情，忍不得让不得。但姐姐端庄贤淑识大体，也愿意前去，且与京中世家贵女都有交往，入宫会更妥帖。这一次让姐姐去，女儿并无意见。”</p>
姜伯游忽然蒙了：“你说什么？”</p>
孟氏不由坐直：“你——”</p>
姜雪蕙亦是怔然，目光闪动，莫名动容：“宁妹妹……”</p>
姜雪宁一哂，又想起婉娘来，半点面子也不给她，只道：“别觉着我这回是要成全谁。我不想入宫实是因为宫里的规矩我受不了。他日你要有什么东西我看上了，照抢不误！”</p>
姜雪蕙无言，只望着她。</p>
姜雪宁却转已转过了目光，径直对姜伯游与孟氏道：“父亲母亲如无他事，女儿便告退了。”</p>
姜伯游和孟氏哪里想到事情有这样容易？</p>
第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p>
待听到她这句话了，一时心底都生出几分复杂的情绪来：原以为宁姐儿必要闹出一番事来，可她轻轻巧巧就把这大好的机会放掉了，倒叫他们为自己先前的心思生出几分惭愧来。</p>
姜伯游忙道：“没事了。”</p>
姜雪宁也不拖拉，又行了一礼，便从屋内退出。</p>
厅里便剩他们三人，神情各异。</p>
终究是姜雪蕙望着那一道已渐渐消失在庑廊上的清瘦背影，慢慢地笑起来，向着孟氏道：“宁妹妹心地，其实很软的……”</p>
孟氏默然不言。</p>
姜伯游却是生出了几分感动，只叹道：“宁姐儿如此懂事，倒叫我有些不习惯了。是真的长大了，懂得体恤我们，也懂得让着姐姐了。”</p>
还好这番话没叫姜雪宁听见，不然或恐要笑出声来。</p>
只怕人人都当她是放弃了入宫伴读的大好机会，却不知她压根儿就没打算要这机会。</p>
从厅里走出来，脚步不要太轻快。</p>
莲儿都差点跟不上她，一面走还一面叫：“天哪，姑娘您是怎么了？那可是进宫啊，到长公主身边去伴读的好机会呢。京城里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未必进得去呢。您竟然直接让了出去！”</p>
姜雪宁一声嗤：“我要去了才傻呢！”</p>
宫里哪儿有外头舒服？</p>
行走坐卧都要规矩。</p>
别说是下面大臣勋贵家里选进去的伴读了，就是进宫伺候皇帝的那些妃嫔，都谨言慎行，不敢有半分的懈怠。</p>
她进了宫才知道日子有多苦。</p>
还好后来封了皇后，即便行事放肆些也没人敢说什么了。</p>
但上一世伴读那是什么光景？</p>
一个事事精通、样样厉害的萧姝压得人喘不过气，一个对她“因爱生恨”的乐阳长公主逮着机会就寻她错处还不放她出去。</p>
更可怕的是，有两课请了谢危当先生！</p>
上一世她在这时候与谢危算得上没仇没怨，对方也不怎么为难她。</p>
可这一世，谢危当先生，还有她活路？</p>
更别说先前乐阳长公主那眼神叫她心有余悸，燕临也常常出入宫廷……</p>
她要再把自己折腾进去，那简直是嫌自己头太铁、命太硬！</p>
只是方才姜伯游、孟氏问起，姜雪蕙也坐在那边，她实在不想让她太好过，才故意拖了那许久。</p>
不过最后效果有些出人意料。</p>
他们好像都当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了。</p>
但也无妨，不是坏事。</p>
至于姜雪蕙入宫伴读会不会受苦？</p>
那与她有什么相干。</p>
*</p>
姜雪宁回了屋后，便将她们把自己的那些“家当”又搬了上来清点了一遍，只在心里琢磨：如今伴读这件事落到了姜雪蕙的身上，就算回头没选上，进宫也没有自己的事儿了。如此，便与上一世的轨迹完全偏移开来。她也没招惹上沈玠。那么，只待找个合适的机会和燕临说清楚，再待勇毅侯府的事情落定，不管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她都已经尽力，接下来便可回通州去住，或者干脆拎了行囊学上一世的尤芳吟走天下。</p>
外头的风光那样好，何必将自己困在一隅？</p>
小算盘一时已扒拉得噼啪直响。</p>
勇毅侯府牵连进平南王谋逆一案虽然还叫她有些挂心，可这一晚她也难得睡了个好觉。</p>
次日下午，宫里面擢选的名单就下来了。</p>
传到姜府时，姜伯游和孟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再跟宫里来的太监确认：“公公，这名单别是传错了吧？我们府里呈上去的是大姑娘的名字，可这名单上被选中的怎是二姑娘？！”</p>
那公公也不清楚内情，只道：“旨上就这么写的，奴家不知道啊。反正都是您家的姑娘，也没差。旨下了后日便可略收拾些东西入宫，先学一些规矩，熟悉一下宫里的情况。若实在不合适的，还会被挑出去呢，总之您可为小姐准备着了。”</p>
姜伯游与孟氏面面相觑。</p>
消息传到姜雪宁这里时，她还在屋里点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头把一些不易携带的贵重东西都换成银票，等往后出门也会方便些。</p>
结果莲儿兴冲冲跑进来：“姑娘，是你！是你啊！”</p>
姜雪宁听了她声音脑仁疼。</p>
但莲儿这丫头跳脱，想法一般与她是不同的。</p>
莲儿若觉得有好事，那一定是坏事！</p>
在账册上画着的羊毫小笔一停，姜雪宁眼皮都跳了一下，问：“什么是我？”</p>
莲儿喘着气：“进宫！进宫伴读啊！”</p>
姜雪宁头皮都炸了，一把摔了笔站起来：“你说什么？！”</p>
莲儿还没明白状况，以为她是高兴坏了，忙给她解释：“宫里面定下来的伴读名单里写着姑娘的名字啊！老爷从呈进宫的是大姑娘的名字，可不知为什么没选上，反而直接把您的名字添了进去。你很快就要为公主伴读了！”</p>
“……”</p>
姜雪宁脑袋里顿时“嗡”地一声，千万般的念头都潮水似的划过。</p>
最终只留下来一个——</p>
明明没呈上名字，最后出来的伴读名单却偏偏有。</p>
宫里可是正宗的“修罗场”啊！</p>
到底是谁在背后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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