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了”两字卡在喉间，陡地戛然而止。</p>

谢危的脸色忽然差到了极点——</p>

旁边那张琴桌上，原本刚进来时还端端正正坐着，片刻之前还睁大了眼睛回答了一句“听明白了”的姜雪宁，不知何时已经整个人都趴了下去。</p>

琴桌就那么大点地方。</p>

脸趴下去之后，搁在上面的那张蕉庵古琴便被挤得歪到一旁，她两条手臂抬起来枕在脑袋下面，眼睛早已闭上，连呼吸都变得均匀起来。</p>

竟然直接睡了过去！</p>

谢危还压在琴弦上的手指忽然变得有些重，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抠断琴弦，便慢慢将手指抬了起来。</p>

面上也慢慢没了表情。</p>

偏殿之中没有戒尺，但书案上却放着今日要用的曲谱，他站起身来拿起那本曲谱，在手掌中顺着书籍一卷，便朝姜雪宁走了过去，想要叫她起来。</p>

只是他走过去，站到她身边，举起那本卷成筒状的曲谱，想要“请”她醒过来时，却不知为什么，停了一停。</p>

宫装繁复，看着固然华丽，可穿起来却显厚重。</p>

少女的身形却很纤细。</p>

站着或是坐着时，脊背挺得笔直，眉眼顾盼神飞溢彩，尚不觉得怎样；可此刻枕着自己双臂，就这么趴伏在窄窄的琴桌上睡着时，便自然地将自己蜷成了小小的一只。</p>

这一身华丽的宫装，于是忽然像一副坚硬的盔甲。</p>

但藏在里面的……</p>

只是个脆弱的小东西。</p>

少女该是困极了，便是眼睑下扑了一层脂粉，也看得见些许疲倦的浅青。</p>

眼睛闭着，细眉垂着。</p>

艳丽的口脂有一些因为趴伏的动作蹭在了宫装的袖摆上，倒像是几瓣落花，又像是掉落的画笔在画纸上随意地拉了几道。</p>

一串细细的紫琉璃耳坠搭在了耳边脸颊。</p>

外头的天光不甚明亮，穿过那剔透的紫琉璃时，便折射出了几许柔和而璀璨的光，映落在她雪白的皮肤上。</p>

这些日来他在殿中讲学，姜雪宁从来都是竖着耳朵听的。</p>

便是叫到这偏殿中静心，她也从来乖乖地没有怨言。</p>

今日却是他一没留神，她就趴下去睡了。</p>

谢危的目光落在她那卷曲而浓密的眼睫上，也落在她微微轻锁的眉头上，只疑心她是不是正在做什么噩梦，过了许久，终究还是将那眼看着就要敲到她脑袋上的曲谱收了回来。可站在已陷入酣眠的少女身边，一时又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p>

这么棘手的学生……</p>

还真是头回教。</p>

早知如此，又何苦给自己添这麻烦？姜雪宁是不是学坏了，同自己又有什么相干呢……</p>

他心底一哂。</p>

虽忍不住去想这小丫头是不是昨夜玩闹到太晚也不知休息，今日才这样困，可自从经历过上次《女诫》的事情，误会过她一次后，他便不会再武断地轻易下定论了。</p>

在她身旁站半天后，谢危没忍住，摇了摇头，无声地一笑。</p>

竟是不打算叫她，由着她去睡。</p>

只是没想到，他才刚转过身去，准备趁这点时间继续处理些公文，外头就有人叩了叩门，对着里面道：“谢先生，圣上在乾清宫，正在议事，请您过去一趟。”</p>

是个有些沉厚的太监的声音。</p>

大约也是完全没有想到里面会有人正在睡觉，是以声音有些大，没有半点放低。</p>

谢危刚一听就皱了眉，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姜雪宁。</p>

姜雪宁正在梦里脱了袜踩水下去捉虾，正高兴间听得一声“乾清宫”，愣了愣，那只大虾于是一下从她手里溜了出去。她着了急，使劲儿地往前一扑，脑袋跟着往前一点，顿时就醒了。</p>

整个人却还没反应过来。</p>

她豁然坐起身，只喊：“我的鱼，我的虾！”</p>

然后一抬眼，对上了谢危那一双忽然变得复杂难言的眼眸。</p>

姜雪宁：“……”</p>

琴摆在面前，谢危站在面前。</p>

她忽然觉得一颗心凉得透透的，自己整个人也凉得透透的。</p>

谢危想起先前还疑心她是做了噩梦，忽然觉着自己近来似乎有些仁慈过头了，此刻只静静地看着她，微微一笑：“鱼有了，虾有了，要不我再去御膳房，给宁二姑娘请个大厨，凑一顿山珍海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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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宁：如果你不打我的话，我是可以的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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