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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宁先回去。</p>
旁人惊讶她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姜雪宁便按着计划好的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情来,回说自己没看到张遮。</p>
萧定非扯了根草芯子叼在嘴里,本是百无聊赖,一听见这话就意味深长地看着姜雪宁,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知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去了,此地无银三百两!</p>
但他琢磨,天教这帮傻货脑子笨,该不会多想。</p>
果然这帮人也真没多想。</p>
不一会儿张遮回来,一问是两个人去的方向不一样,倒也没人怀疑他们是私底下说过话了。当然,即便是怀疑,也顶多与萧定非一般,想这两人“兄妹关系”,琢磨他们是干什么卿卿我我的事去了。</p>
一行人在这里歇过脚便重新启程前往通州。</p>
姜雪宁的心情难得的好。</p>
午后的阳光晒了出来,即便是冬日也有几分暖意,天教这帮人也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比起上午多少有些紧张的脚程,颇透着点不紧不慢的感觉,倒好像是不急着赶路。</p>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真是奇怪了。”</p>
张遮听见,十分自然地低声道:“是在等通州那边来报。”</p>
姜雪宁不由一挑眉。</p>
张遮便又接了半句:“他们尚未完全信任我的身份。”</p>
是了。</p>
平白无故冒出这么个人来,就算是信了有八成,剩下的两成为了求稳也还是要向天教那边验上一验,以求万无一失。</p>
若不小心引狼入室,会一发不可收拾。</p>
姜雪宁一念及此,眉头便锁了锁,难免有些担心。</p>
只是与众人同行,又到了不好说话的时候。</p>
有什么疑问都只能收着了。</p>
萧定非那边却是感觉到了无聊。</p>
早晨从破庙那边出发的时候,他邀姜雪宁与自己同乘,被无情拒绝,便自己打马走了一路。到中午都憋住了没跟姜雪宁打招呼。然而此刻打马在前,却老忍不住要往后面看一眼。</p>
这小姑娘实在是太好看了。</p>
衣着朴素时,其实乍一眼看上去会没有那些个浓妆艳抹的印象深,可五官和骨相在那里摆着,多看一眼就好看一点,那一点天然的神态,之前一路来的隐隐的忧悒,已经换了几分跳出樊笼的开怀,眼角眉梢都沾着点放松的意味儿,越发婉约清丽。</p>
萧定非一直知道自己是个看脸的俗人。</p>
可偶尔他也希望自己有点骨气。</p>
然而在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甚至都不乐意搭理他的女人出现时,他发现,骨气什么的,要留住实在太难了。</p>
他终于还是拽了拽缰绳,让马儿走得更慢些,很快就与张遮、姜雪宁并行,面上挂起笑容,浑然像是早晨姜雪宁拒绝他的一幕没有发生过一样,貌似关切地道:“这一路上都要低调行事,因而只有这一身衣裳给姑娘,实在是我天教有些怠慢。等晚些时候入了城,再给姑娘换身漂亮的。”</p>
姜雪宁老早注意到他过来了。</p>
此刻闻言,只让目光落向了萧定非胯:下那匹雪白的骏马:不愧是将来要折腾得萧氏一族跳脚的纨绔子的坐骑,真真是个富贵逼人!</p>
马脖子下面挂着红缨,缀以白玉珍珠,还挂了个金色的铃铛。</p>
马蹄一动,铃铛声响。</p>
是个人都知道他到了哪里。</p>
马和人一样,打扮得那叫一个骚气。</p>
张遮在后头不说话。</p>
他并不是能说会道之人,且也与萧定非没什么话说。</p>
姜雪宁嘴角则是轻轻扯了一下,道:“这就不劳定非公子费心了。不过您和您这匹马,倒是真够‘低调’的。”</p>
萧定非也不知有没有听出姜雪宁话里嘲讽的意思,反而像是得了夸奖一样,蹬鼻子上脸,坐在马上,身子优哉游哉地晃着:“毕竟出门在外,有正事在身,不想低调收敛也不行。喏,看前面那两位。”</p>
他说着朝前面冯明宇和黄潜的方向努努嘴。</p>
姜雪宁向前面那两人看去。</p>
萧定非道:“别以为这俩看着人模狗样,暗地里就是教首派下来看着我的罢了。唉,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些人啊,就是不懂得享受。成天干这种脏活儿累活儿,何必呢?”</p>
人家若不干点脏活儿累活儿,只怕也没得你享受。</p>
姜雪宁忍不住腹诽了一句。</p>
她得体地笑了笑:“定非公子说笑了,您既然在天教中有这样高的地位,想来也曾有闻鸡起舞、悬梁刺股之勤,卧薪尝胆、宵衣旰食之苦,实在是自谦了。”</p>
萧定非茫然:“你说什么,鸡有胆吗?”</p>
姜雪宁:“……”</p>
是她忘了,这人不学无术,听不懂这么文绉绉的话。</p>
唇边的笑容隐隐有片刻的皲裂,她及时调整了过来,简单明了地道:“我是说,您一定是吃过苦的人,所以才能有今日的地位。”</p>
谁料,萧定非听了竟然大笑几声,连连摆手:“错了,错了!”</p>
姜雪宁一怔:“错了?”</p>
萧定非张扬的眉眼凝着几分邪肆放旷之气,那风流的味道酥到骨头里,随意抬手虽然是花架子,可也有点指点江山的意态,只道:“我可不是吃得苦的。姑娘没在我教之中,可不知道在教内混出头有多难,十个人留下两个,其中一个命还要去半条。这天底下,有人就是运气好,投胎好。比如本公子,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爹娘给了一张恰恰好的脸。靠脸吃饭,也靠不要脸吃饭,怎么样,好看吗?”</p>
说着,他还指了指自己那张脸。</p>
长眉挺鼻桃花眼,眉骨高便显得轮廓深,薄唇带着点微润的光泽,唇角总是弯起来几分,有点不那么驯服的味道。</p>
乍一看觉得英俊潇洒。</p>
可若盯着那五官的细节细看,隐隐然之间就会给人些许难言的熟悉感。</p>
若换了旁人来听,只怕听不出这话的深浅。</p>
可姜雪宁毕竟是上一世回来的人,心底里浮现出的是萧姝与其弟萧烨,甚至是定国公萧远的面容,与这张脸一重叠,便有三分像。</p>
至于剩下的……</p>
据传是与定非世子的生母,也就是勇毅侯燕牧的妹妹燕氏很像。</p>
靠脸吃饭。</p>
也靠不要脸吃饭。</p>
这话意思可深了。</p>
萧定非就是仗着没人能听懂,瞎说大实话,末了还冲姜雪宁眨眨眼:“我可是天命之子,跟着我能享福的,姑娘不考虑考虑吗?”</p>
姜雪宁淡淡一笑:“天下没有白掉的馅儿饼,如有所予,必有所取。公子的福气,旁人只怕消受不起的。”</p>
如有所予,必有所取。</p>
先前一张嘴还叭叭个没完的萧定非,忽然安静,面上的神情也凝滞下来,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有片刻的阴郁。过了一会儿,他才不大高兴地哼了一生,下巴抬起来端起那副倨傲的姿态,终于不大客气地嗤道:“你懂个屁!”</p>
姜雪宁竟也没有生气,只是笑看着他。</p>
萧定非不知怎么竟觉得有点发怵,明明是头回才见着这个姑娘,可对方既不为他所勾引,也不因此羞涩,反而坦然大方,不大害怕模样,刚刚好能掐住他脉门似的。</p>
只这一眼,有点把人看透的感觉。</p>
让他想起那个姓谢的。</p>
想当年,他还是个城隍庙外头要钱的小乞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大冬天里裹了条麻袋被人赶走,摔在地上磕得膝盖和额头上全是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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