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隋罡的背叛，沈藏之是第一次在人前提及。

时隔几个月，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这回事。

他并不是轻易原谅背叛者的性子，也从未原谅过背叛者的先例，尤其是差点害得他尸骨无存的背叛！

也或许，跟隋罡自尽前说的话有关。

他怎么说来着？

沈藏之捧着一杯茶，热腾腾的气息上升，逐渐遮住了他的视线。

仿佛那日撒在面前的热血。

属于隋罡的热血。

“公子，我知道我有罪，我知道我禽兽不如，更知道自己罪孽深重。”

“我死不足惜，死了下地狱也活该，来生变作最低等的畜生赎罪，可他们母子是无辜的。”

“小雨生阿耀的时候难产，生了三天四夜，那么大的雨，她流了那么多血，声音一点点弱下去 。”

“我差点以为她再也回不来了，上天偏偏垂怜我这个孤家寡人一次，它听到了我的召唤。”

“小雨活了下来，阿耀虽跟猫崽子似的小，到底也有命在，我原想着一辈子守着他们母子，安静本分的在您麾下一辈子。”

“可上天这次耍了我一大回，那日下值回去，家里来了两位上京来的客人。”

“小雨被人绑着，阿耀不知所踪，他们告诉我只要我乖乖听话，母子二人能安然无恙，一家三口会团聚。”

“但凡我敢反抗，亦或者给您和任何人透露一个字，不说小雨活不成，阿耀一定会被剁成肉酱。”

“随着话留下的还有阿耀的小拇指，他才一岁多啊，小拇指上生来就带着的黑痣，明晃晃的摆在我面前！”

“将军，阿耀是我的命根子，那根小拇指，小拇指……”

“我别无选择，将军，我知道我错了，您的大恩我辜负了，我这辈子无颜见您，无颜见小雨母子。”

“只求将军饶恕小雨母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愿意以命赎罪！”

话音落下，隋罡用随身携带的刀结束了自己的姓名。

血溅三尺，有几滴撒在沈藏之面上，滚烫一点点变得温热，瞬间冷却。

隋罡真的没脸见沈藏之，说话一句赶一句，连死都那么利索，没给沈藏之说话的余地。

但凡稍微等一等，也不至于没有后路。

这些话，沈藏之也没打算对第二个人提及。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

成桂枝打量着他的神色，紧绷的神情越发明显：“隋副将是因为妻儿背叛。”

“可，他的妻儿不是……”

小雨也好，隋耀也罢，一个都没留下！

就在沈藏之出事第二天，边关的人发现了他们母子的踪迹。

母子全都赤身裸体，小雨身上青紫遍布，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要不是她那跟别人不一样的头发，还真认不出她的身份。

至于隋耀，更惨。

十个指头一个不剩，小小的身子像被摔坏的娃娃似的不成样子。

边关的人都说，他们母子肯定是被北域的人发现，当做叛国的人凌虐了。

没人往其他方向想。

只有沈藏之和他的心腹，猜到了他们母子的死。

沈藏之没有接话，许是茶水太热了，熏得眼睛有些涩。

他缓缓闭上眼。

但凡那时候隋罡能主动找到他坦白，并且告诉他前因后果，他都会念在从前的恩情上给条活路。

小雨母子也不会死的那么惨了。

但，万事没有如果。

小雨隋耀也好，隋罡也罢，万般皆是命。

隋罡自以为自尽赎罪能保住他们母子，连对方一点信息都不敢透露，自己吞下所有，最后鸡飞蛋打，苦果自尝。

瞧着他的神色，宋予恩轻缓的握住他的手。

手背忽然传来的温热，让沈藏之下意识睁眼。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直到撞进宋予恩清亮的眸子里。

她眼底幽深，却又明亮，带着一股子勃勃的生机。

仿佛即将破土而出的嫩芽，只要冲破顶在上头的厚重泥土，再见便是暖阳春风。

沈藏之剧烈跳动的心，在那瞬间变得平缓。

他知道她在担心，抬起另一只大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别担心，我没事。”

“我知道。”宋予恩顿了顿，小声道：“我知道你不会被这些事困住，人生短短，不要困于那些事。”

就算沈藏之不说，她能感觉到他心里其实是内疚的。

沈藏之轻叹：“或许吧，如母亲所言，这些事我也是第一次跟别人开口。”

“说出来，反而没有预想的解脱。”

“不能解脱，至少轻松。”成桂枝接过话，叹道：“谁不想一帆风顺，包括老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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