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驾临奉天殿。
此时的正德皇帝,意气风发,甚至比登基大典时看上去更精神,唯有眼睛里布满的血丝出卖了他身体的真实情况。
沈溪清楚,朱厚照这小子必然一宿未眠,这会儿能有精神出现在这里已算不错,指望其处置朝事,根本不现实。
奉天殿迎驾需行叩拜礼,众大臣皆下跪,口宣圣主问安之言。
朱厚照刚在龙椅上坐下,正殿大门进来几人,除了礼部尚书周经,还有鸿胪寺卿和太常寺卿,显然这些人之前都去了乾清宫商议庆功礼仪和礼乐之事。
周经进来后,在沈溪身旁跪下,等人悉数归位,朱厚照才一抬手,道:“众位卿家平身!”
“谢陛下。”
众大臣站起身,站定后低下头,很多人犹自在想之前谢迁所说那番话,思索刘瑾是否真的是虚报战功。
朱厚照笑容满面,朗声道:“朕今日得到消息,说是宣府一线取得大捷,王守仁王卿家跟刘瑾刘公公率兵马击败鞑靼人,宣府之战以我大明得胜告终。此战乃朕登基以来,取得的第一场对北方蛮夷的大胜,朕心甚慰!”
换作平时,朱厚照若说出这话来,百官必然要朝贺。
但今时不同往日,朱厚照登基后见大臣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次又不能确定刘瑾奏报的事情是否属实,在场没有人愿意担责,朱厚照在那儿沾沾自喜,下面却没一人附和,就连阉党骨干焦芳和刘宇等人也在观望。
朱厚照本来等大臣报以溢美之言,但等了半晌,没听到想听的话,不由皱眉打量下面低着头沉默一片的大臣,无比纳闷……难道是我哪里说得不对,大臣们不知该怎么接茬?
朱厚照出言问道:“诸位卿家,难道你们不为朕,为大明感到高兴吗?”
刘宇终于出列恭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宣府大捷实在是因陛下龙威所至,陛下自登基以来国祚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刘宇有多少本事,在场大臣都很清楚,身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天官,却在朝中甘做混吃等死的阉党傀儡,没有谁真正看得起此人。
这次刘宇站出来说话,就连朱厚照也不是那么感兴趣,听了一段,抬手阻止:“刘尚书适可而止吧,朕喜欢听有内涵的话,虚言套语就不必说了!”
朱厚照虽少不更事,但他对大臣的要求很高,非常厌恶官场溜须拍马刻意逢迎那一套。
当然如果奉承得好,让人听不出是恭维,朱厚照还是乐于接受的,关键是刘宇说话水平太次。
朱厚照感觉大臣们的态度有些不太对劲,这才想起自己的老师来,不由打量站在谢迁身后的沈溪,问道:“沈尚书,你且说说,这次宣府大捷是否值得庆贺?”
一句话,在场气氛突然变得凝重。
……
……
朱厚照会问他话,沈溪早就料到。
宣府前线终于取得大捷,作为兵部尚书怎么都要站出来表示一下,毕竟军队之事还是以他为主导。
沈溪拿着笏板出列,恭谨行礼:“回陛下,若宣府报捷之事属实,庆贺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这就是了嘛。”
朱厚照听到这话,心里有了底,对群臣道,“朕很好奇,边关报捷,你们为何不恭贺朕?”
在场大臣都忍不住抬头看向沈溪和谢迁,意思是,你们进来后便说“功劳尚未核实”,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不解释清楚,怎让我们随便恭贺?若是出了问题,让皇帝下不来台,我们也落不到好。
沈溪接着道:“兵部直至此时,仍旧未收到边关任何告捷文书!”
沈溪说完这话,奉天殿内鸦雀无声。
莫说是说话了,就连喘息似乎也在这瞬间停顿下来,四周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意识到出事了。
兵部说没有得到告捷文书,只有两种解释,一是兵部情报传递出现问题,那是兵部的责任,第二种则是宣府那边又在弄虚作假。
之前孙秀成等地方官员虚报战功就闹了个笑话,庆功大典不了了之,朱厚照以为成功把大臣们糊弄过去了,但实际上只是自欺欺人,朝廷上下无人不知这桩丑闻,以至于谢迁刚才说功劳未核实,所有人都在想,是否宣府官员又故技重施,虚报战功哄骗皇帝。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有人要倒霉,最让人无法接受的就是虚报战功,朱厚照在同一个问题上栽两个跟头,必然颜面无存。
朱厚照迟疑好半天,终于反应过来,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沈溪:“沈尚书,宣府前线……没有捷报传来吗?”
沈溪行礼:“每天九边之地都会有战报传来,但关于大捷的战报,却迟迟未至,微臣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朱厚照心里犯嘀咕:“坏了坏了,兵部都没得到消息,一定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刘瑾这老小子立功心切,把兵部的信使给拦下,先一步向朕奏报功劳?”
要说朱厚照不笨,思考问题一向都比较全面,能想到一些特殊情况。只是他处理朝政缺乏经验和远见,若能在得到边关报捷后第一时间找沈溪求证,不至于出现眼前的尴尬场面。
“咳咳!”
朱厚照咳嗽两声,就算他知道可能是刘瑾在搞鬼,但为了保住面子,还是以平和的心态问道,“沈尚书,会不会……是兵部送捷报的信使,路上有所耽搁?或者……告捷文书已到京师,你没看到?”
朱厚照说出这番话时,连自己都没多少自信,要想朝臣信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溪军事造诣有多高,朝中大臣非常清楚。
沈溪掌管兵部后,接连做出许多举措,在外人看来都无比高明。
弘治十六年三边和宣大之地情报体系出现问题,以至于鞑靼人长驱直入,大明有意加强斥候队伍建设,且在外人看来,沈溪曾任三边总督,率兵南征北战无往而不利,并非是务虚的兵部尚书,而是以实战著称,若是连沈溪都没得到消息,那就说明这个捷报存在很大问题。
沈溪显得很谨慎,恭敬行礼:“回陛下,臣对于宣府报捷之事,确实一无所知,或许是兵部衙门这边情报滞后,以至于战报无法及时传回!”
朱厚照先是点头,随即环视群臣一圈,脸色略微有些尴尬。
沈溪所说分明是在安慰他,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兵部衙门精心打造的情报传递系统出现滞后,居然不如刘瑾派人传递消息便捷?
朱厚照突然想到那个前来报捷的传令兵,厉声喝问:“张公公,之前对朕奏报大捷之人去了何处?将人带到这里,朕要亲自审问他,那份捷报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苑本以为这事儿跟自己无关,听到朱厚照的话,略微有些紧张,生怕那传令兵出什么意外,但还是遵命而去。
张苑离开后,殿内君臣神色大多很诡异,不过也有一些人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态度,冷眼旁观。
不过不管抱什么心态,都不敢张扬,也不会站出来为刘瑾辩解开脱,这会儿刘宇等阉党要员也开始琢磨怎么独善其身。
若是刘瑾再度虚报战功,必然彻底失势,到那时,刘宇等人的末日就将到来。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浑身不自在,他先看看沈溪,想跟沈溪商议一些事情,但又觉得时机不对,决定等散朝后再找机会跟沈溪说说,避免当着其他朝臣丢面子。
一直等了小半个时辰,张苑终于回来,这让朱厚照非常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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