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琼没好气地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沈尚书取得再大的军功,有你的份儿吗?”
侯勋感慨不已,这番话他是发自内心,但见王琼脸色不善,也就识趣地缄口不言,心里觉得还是沈溪那种能够跟武将打成一片的文官更值得报效,到王琼这里,就算平日再器重,但终归不好亲近。
等侯勋走后,王琼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谁曾想,其实这一步只是整体战略中的一环,一切都在沈之厚掌控中,甚至连九边不出兵往援也在他算计里,那岂不是说,他一早便算准,各路人马不会到延绥来?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因缘巧合?唉!”
……
……
张家口堡内,一片平静。
榆溪河大战的结果暂时还没传来,朱厚照并未从失落中挣脱出来,整日郁郁寡欢,做什么事情都没精打采。
如此一来,就算是纾解皇帝胸中的郁闷,也要找人来承担责任,一次政治上的洗牌迫在眉睫,从京城到张家口一线,暗潮涌动,其中最关键的部分,便是针对司礼监掌印张苑的行动。
张苑招惹了很多人,再加上他能力不高,为人又贪婪,使得一些人携起手来,联合“倒张”。
之前一直老实巴交不与人争的戴义,转眼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因为司礼监众太监中,他的资历和威望最高,在朱厚照没做出新的人事安排前,似乎戴义是继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最佳人选。
“不能让张苑继续为害朝廷,此次出征失败失败,他必须要负全责!”
私下里很多人跟戴义暗中来往,因张苑没能力将皇帝身边的太监全都控制起来,以至于现在的他跟刘瑾遇到同样的状况,那就是遭到“自己人”的联合抵制。
戴义作为当事者,没有主动站出来冲锋陷阵,显得很低调;高凤是两面派,也未牵扯进来;主要是李兴在背后推波助澜,同时还有小拧子参与,不过小拧子行事隐秘,通常都是由李兴来主持大局。
“拧公公,这件事虽然是以戴公公为幌子,但事后还是要您来掌握司礼监,以后我们都听您的。”
李兴到了小拧子跟前,把他的意思说明白。
李兴一向善于投机取巧,当发现张苑可能倒台,而小拧子正得势时,便立即做出取舍,毅然选择投靠小拧子。
小拧子经历几次宦官争权夺利的事件后,已有了应对经验,可以独当一面。李兴在确定自己没资格进司礼监的情况下,只能把希望放在已在司礼监挂职,且在朱厚照跟前很受宠的小拧子身上。
小拧子问道:“那李公公的目的是什么?”
李兴拱手行礼:“咱家只是想进司礼监衙门,若是能当个秉笔太监,已是上辈子烧高香了……咱家……小的必当为拧公公驱驰!拧公公才是司礼监掌印的不二人选。”
李兴一直在出言恭维,换作以前小拧子肯定会很受用,但现在却不一样,在经历很多事,且如今投靠丽妃的情况下,他开始变得多疑善变起来。
小拧子冷笑不已:“你想进司礼监,并非难事,咱家只需向陛下提请便可如愿。再者,戴公公和高公公年老体迈,迟早会退下来,找人补缺只是早晚的事情。但问题是你现在在御用监做得也不错,单独执掌一个衙门,权柄可不小,为什么会想调到司礼监?”
“司礼监乃二十四监之首,能进去是小的毕生的心愿,不在乎利益大小,而在于巨大的荣誉感。”李兴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从道理上来说,从御用监掌印太监变成司礼监秉笔太监,不算是提拔,但因为司礼监能接触朝中政务,就算只是秉笔太监地位也会发生质的飞跃,进司礼监意味着就此登上政治舞台,跟朝中文官武将有了接触,无论是从扩宽人脉,还是利益输送上,都跟内宫其他衙门的管事太监有本质的区别。
小拧子点了点头,又再说道:“东厂那边,陛下也要安排人手,暂时没有好人选,此番也要从新的秉笔太监中调一人出来履职,就看你李公公是否会办事了。”
“多谢拧公公提拔,多谢拧公公提拔!”李兴干脆跪了下来,向小拧子磕头,丝毫也不顾小拧子的年纪都可以做他儿子了。
小拧子一甩袖:“你谢咱家作何?现在只能靠你自己,咱家帮不了你太多……你可有想好对付张苑的具体对策?”
李兴凑上前,谨慎地说道:“小的侥幸获悉,张家口堡几名重臣已将参劾张公公的奏疏写好,且京师那边也有人联名参劾,要让张公公背负责任,到时候戴公公会跟小的一起出面,到陛下面前痛陈张公公擅权武断,隐匿战情不报等罪名!您说陷陛下恩宠有加的沈大人于绝境,将陛下气得几天茶饭不思,张公公不出来担责,谁来承担?”
小拧子打量李兴一眼,问道:“陛下会听你们的?”
李兴多少有些尴尬,因为小拧子所说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并不是他们几个想参劾张苑就能得逞的,问题就在于张苑的背后站着皇帝,就算朱厚照觉得张苑做错了事,但总归不会打自己的脸,对于张苑的惩罚,很可能会放到战后去做,但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李兴道:“拧公公请放心,张公公就算再得陛下信任,也架不住朝中群情汹涌。陛下对于此番御驾亲征被鞑靼人玩弄于掌股之上可是耿耿于怀,京城上百名官员一起参劾张公公,且证据确凿……如此还不水到渠成?”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你们也太乐观了……不过随你们吧,反正咱家不会出面,这件事咱家只会在背地里为你们谋划,或者是在跟陛下单独相处时,为你们美言几句。”
“这是当然。”
李兴兴奋地说道,“拧公公乃陛下身边近臣,您说一句比我们说十句都管用,而且除了拧公公外,谁人有那资格担当司礼监掌印?这件事,其实也是在为拧公公谋划!”
小拧子一摆手:“不必了,你们为自己图谋便可,不要扯上咱家。咱家跟你的目的一样,能当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咱家年岁尚轻,将来有的是机会,至于继任司礼监掌印会是谁,就看此番谁在促成张苑下台中立下的功劳最大……你李公公也有机会上位!”
李兴听到这话,看起来神色波澜不惊,似乎不为所动,但实际上心中已经掀起滔天巨浪。
因为无论是戴义,又或者高凤,再或者司礼监其余太监,真正能跟小拧子较量,比小拧子更受皇帝宠幸的人几乎没有。在小拧子明确表示自己不愿意当司礼监掌印的情况下,对旁人来说机会就到了。
至于那时司礼监的掌印是正印实缺,还是一切要听小拧子背后调遣,没人会在意。只要张苑倒台,这些宦官为了个司礼监掌印的虚名很可能会挣得头破血流。
“去办事吧!”小拧子道,“咱家要回陛下跟前当差,记得事情不能久拖,这一两天内就要把一切搞定!”
“是,是!”
李兴忙不迭应着,然后退下忙碌去了。
……
……
小拧子没有回守备衙门。
朱厚照已住到别院去了,因为守备衙门空间太小,朱厚照住得不习惯,不如别院更轻松自在些。
尽管此时朱厚照对吃喝玩乐的事情没多少兴致,但钱宁和许泰等人都在暗中为朱厚照筹备,以便皇有帝需要时能用上,不至于仓促应付。
小拧子进到别院,看到有锦衣卫在跟戏班的人说话,戏班已开始在别院的后花园里搭建戏台。
他没停留,匆忙进到侧院,到了丽妃所住房间,丽妃看到小拧子后,立即将下人屏退,单独叙话。
“……按照丽妃娘娘吩咐,奴婢对李兴他们说了,此番参劾张苑的人非常多,说是朝中联名参奏的官员有一百多人,后续还会增加,都是朝中重臣……看来这次非得让张苑来承担战败的责任不可!”
小拧子对丽妃恭维有加,因为丽妃在这件事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主要决策者其实就是她。
丽妃点了点头:“只要把该做的事情做了便可,就算最后没达成目的,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两日陛下对张苑的恨意加剧,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延绥那场战事的结果,只有沈大人得胜,张苑才有转圜的余地。”
小拧子道:“那他应该必死无疑吧?”
“非也,非也!”
丽妃摇头道,“那边的战事太过蹊跷,估摸这两天就会有结果传到宣府地界,所以最好快刀斩乱麻,无论沈大人那边是胜还是败,至少阻碍军情传递、欺瞒圣听这些罪名,没冤枉张苑,他也理应为此承担后果!”
“是!”
小拧子郑重地道,“奴婢让李兴他们加紧上奏,不要拖过夜。”
丽妃再度点了点头,望着小拧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娇声问道:“拧公公,你是否觉得,本宫阻拦你做司礼监掌印,是亏待你,让你心中不太舒服,以至于对本宫心生芥蒂?”
小拧子苦笑道:“娘娘何出此言?奴婢其实能领会您的好意……年纪轻轻就登上高位,还不得被那些朝臣喷死?”
丽妃叹道:“你能领会最好,你也知道现在朝中那些文臣,眼睛都盯着司礼监掌印的位置,稍有差错就横加指责,尤其你这年岁,要是现在就执掌司礼监日后怕不是朝中党羽遍布?这正是文官最忌讳的事情。”
“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在经历刘瑾谋逆的事情后,陛下一直防着司礼监掌印,就怕再有人擅权,危及皇权安稳,所以最稳妥的办法,莫过于找个人来出任掌印,但实际权力却操控在自己手中,这样就会形成微妙的平衡,陛下也会放心。”
“是!”
小拧子嘴上应着,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只有当上司礼监掌印,才算真正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被人挟制。
丽妃再道:“李兴这个人倒还不错,为人奸诈狡猾,又非常贪财,这样的人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在陛下心目中没什么地位,必然要事事仰仗于你,到时候你可以好好利用他。此人在宫外势力比较广泛,让他来出任司礼监掌印,比让戴义和高凤那些老家伙上位更容易控制,因为那些人有资历,宫里又有人脉,可不是随便就能被你压制的。”
小拧子不想听丽妃分析这些,问道:“娘娘,您可要给奴婢谋划一下,现在要做点儿什么才好?”
“等吧!”
丽妃道,“把参劾的奏疏送到陛下面前,这一点很重要,现在虽然张苑势弱,但他在陛下跟前眼线不少,除了你外,旁人也没有更好的途径能把奏疏呈送上去……你务必记得,不要随便评价,哪怕陛下问你,你也尽量说一些中肯的意见,让陛下对你更加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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