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钟夫人被人请出房间,出得豹房,上了一辆马车。
钟夫人并未表现出任何抗拒的意思,只是将手中发钗攥得紧紧的,似乎随时都要自我了断。
不过这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马车不紧不慢向前进发,她从车窗看出去,只见走在熟悉的京城街巷中,心中满是不解。
等到了地方,钟夫人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着那陌生却又有几分熟悉的建筑,眼泪不自觉滑落下来。
虽然这已不是她的茶坊,但她却知道这是自家曾经经营的产业,不过因为当时匆忙出走,许多家产都来不及处理,这个茶楼后来归了谁她完全不知。从外表来看,门脸上插着旌旗,只是匾额的位置空闲下来,显然这几年并没有闲置,一直有人在经营。
斯时天色大亮,小拧子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一路小跑来到钟夫人跟前,恭敬地道:“贵人,您往里面请。”
钟夫人认识小拧子,这次入豹房小拧子已在她面前出现过很多次,更有甚者她还依稀记得对方小时候的模样,她知道这位是小皇帝跟前的红人,虽然心里非常抗拒,但面对再熟悉不过的环境,她终归还是没有忍住,一步步往里面走去。
到了里面后,她发现屋子格局完全变了。
以前这里是茶坊,后来可能被接手的人当作酒楼经营,她精心设计的几个雅间都被人给拆除了,摆上了桌椅板凳,许多都掉漆了,显得破旧不堪,显然经营之人并不怎么上心。
小拧子道:“贵人请见谅,虽然主子吩咐要将这里还原,但始终找不到熟悉旧貌的人来指点施工,再加上时间仓促,只能先把铺子要回来,交到你手上。这里有主子赠送的银子,都在箱子里,您想怎么修缮,都凭自己心意行事。”
钟夫人打量小拧子,不太明白对方接自己到这里来的原因,或者说她看不懂皇帝的意图。
小拧子再道:“贵人,您莫要以为主子有何企图,主子说了,他会为之前所做的错事赎罪,所以将这里赎买回来,让您可以过简单的生活。就算您不打算经营,把铺子租出去也行,钟家老宅已收回来了,这是钥匙,请您收下!”
小拧子从怀里取出几把钥匙,双手捧给钟夫人。
钟夫人并没有接钥匙,在她看来,小皇帝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个对自己觊觎多年的年轻男人,怎会轻易就罢手?
她仰头看了看,随后又看看窗外,终归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在一楼走了一圈,查看周围环境是否有变,有没有熟悉的店家还在经营。
等她慢步上了二楼,看到一些桌椅,上面雕刻着“钟”字,还有熟悉的花纹,这些都是她经营茶坊时亲手置办,不由悲从中来,嘤嘤啜泣。
她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连小拧子看到后一阵心疼。
小拧子心道:“真是个淳朴善良的女人,陛下害苦了她!不对,是钱宁那厮害苦了她才对。”
小拧子连忙道:“主子有交待,不允许任何人打扰您的生活,所以您不用怕有人前来盯梢,就算您要进出京城也是你的自由,若发现有人跟踪,回头告知小人,小人自会收拾他们……小人每旬会过来一趟,若有人敢违背圣意,主子一定会重重惩戒那些不识相的家伙!”
钟夫人擦了擦眼泪,回头看向小拧子,目光中满是不解。
小拧子道:“夫人,您是京城人氏,以前因为遇到主子,改变了您的生活,主子非常愧疚。以后若有机会,主子想过来喝杯茶,仅此而已。若您觉得危险,可以由小人为您去找一些仆婢来,照顾生活起居。”
“不必了!”
钟夫人开口拒绝。
小拧子笑了笑道:“夫人,您莫要以为小人会安插人手监视您,银子就在楼下,您先收好,等我们走后自己找人也可,或者您把这铺子盘出去,再找别的地方经营也可。主子说过,若您离开京城,他也不愿意在这伤心之地久留,会找机会游历江湖,或许可以在他乡遇到。主子对您……真的没有任何恶意,是钱宁那家伙和地方官府沆瀣一气,害了您家人。”
钟夫人道:“我谁都不怪,只怪妾身命薄。”
小拧子苦笑道:“您又何必妄自菲薄呢?能得陛下欣赏,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您在这里先收拾,小的留下几个人帮忙,至于以后的事,您自己担待,小人便不打扰了。小人要回去跟主子回禀,等钱宁回到京城后,主子会将他送到您面前,交由您发落!”
钟夫人神色复杂,到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随即小拧子露出笑容,匆忙而去。
……
……
关于钟夫人回京的事,旁人并不知晓,不过京城已开始流传皇帝找了个民女的消息。
张永故意把情况泄露出去,在民间逐步流传。
有东厂兜底,又有弟弟具体负责,张永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想要传个消息还是非常容易的,他觉得如此是让沈溪得知“真相”的最佳途径。
等张永到豹房请见小拧子,小拧子刚觐见过朱厚照,领了夸赞后,正想回府休息。
“……拧公公,你可有听到近日民间传闻?”张永笑呵呵地问道。
小拧子道:“什么?”
张永道:“听说民间有人在传陛下跟钟夫人之事。”
小拧子一听非常恼怒,瞪着眼睛喝问:“谁这么嘴贱,居然敢把这个绝密的消息传扬出去?”
张永惊讶地问道:“拧公公,这事……您不想让沈大人知道?”
小拧子气呼呼地道:“沈大人早就知道了,还是陛下亲自委命咱家去见沈大人,请教他对策,甚至沈大人还给陛下提出绝佳的建议,让陛下将钟夫人送回曾经经营的茶楼,让她过平静的生活,现在民间突然有那么一堆人说闲话,钟夫人脸又薄,怎么在京城立足?”
“啊?”
张永听到这话,不由紧张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做的那些事情简直是多此一举!
小拧子问道:“你提督东厂,可有发现是何人所为?”
张永摊开手,道:“这如何去查?要不……拧公公你先等几天?咱家这就回去严查……拧公公,你别着急,消息是在传播,但未必就会传入那女人耳中。再者,她都经历那么多事情,还承受不了这点儿风霜?”
小拧子气呼呼地道:“你赶紧去查,尽快找出幕后指使者!若这件事被陛下知晓,非要闹个人仰马翻不可!”
……
……
张永犯错了,在没跟小拧子会面前甚至于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立下大功。
在这件事上,他有了很深的体会:“没法接近皇帝,不知陛下动向,就别乱来,否则真有可能会坏事。不过现在看来,事情传扬出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朝中人都知道了,影响扩大,陛下也就不会藏着掖着,自会公布真相,如此我也就没什么责任了!”
才一两天工夫,皇帝私纳民女的事情便在民间传扬开来,并很快为朝中各大势力知晓。
此时正是年关时,百姓闲来无事,出门来置办年货的人很多,私下聚拢谈天说地,很快便把皇家的丑闻传得街知巷闻。
寿宁侯府,张延龄也好像说笑话一样,将他打听来的关于此事的细节跟他的兄长张鹤龄说及。
张延龄最后笑道:“……咱这大外甥可真是情种,人都跑了几年了,他还惦记着,现在居然又把人给抓了回来,你说该说他什么好呢?哈哈!这可真有点儿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意思啊。”
张鹤龄道:“这些消息,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这还用得着听别人说?”
张延龄笑道,“不但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其实豹房那边也传出消息来了,根本没人隐晦,听说皇上把人送回故居……其实我倒是想见识一下这女人,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能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
张鹤龄皱眉道:“所以这两天,你连钱宁去做什么了,都没好好调查?”
“他能做什么?只是出了一趟京城罢了……就算出京去了,他的行踪依然被我掌握,像他那样的熊包,我觉得皇上让他去查案,简直是白费功夫,咱简直是白担心了。回头咱们或许能把他收拢过来,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
张延龄显得很自信,对自己的案子不怎么上心。
张鹤龄站起身,来回踱步,半天后才道:“你莫要以为陛下将注意力放在一个民间女子身上,便可以对之前的事掉以轻心……让你跟那帮倭寇断绝联系,你做了吗?”
张延龄笑道:“当然啦,难道你以为我就不怕出问题?不过等收回所有投资的银子还要些时候……我跟他们说了,银子暂时不用运回京城,就在南京周边置办产业,等过几年卖掉,神不知鬼不觉,回头就算朝廷追查,也说是咱祖上留下的。”
张鹤龄骂道:“你是猪脑子吗?咱们老张家祖籍北直隶,怎么可能到南方去置办产业?再者说了,家里的情况怎么样,别人不知,难道皇室会不清楚?”
张延龄道:“大哥,你多虑了,有姐姐撑腰,咱怕什么?就说是姐姐赏赐的不行吗?谁敢跟姐姐对证?回头咱们可以入宫跟姐姐讨些赏,就跟她说,咱兢兢业业做事,拿一点赏赐总不为过吧?”
张鹤龄黑着脸道:“你啊你,看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我怎能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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