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沈溪长长地叹了口气,大明官场的水太深,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
李衿还想说什么,却被惠娘打断。
惠娘道:“衿儿,你不要多问,老爷身处宦海,遇到的事情并非只论是非,还有其他考量,光是张家背后站着张太后,兄弟俩就没那么容易定死罪,除非派人将其暗杀,但这显然不是老爷想做的。”
沈溪道:“惠娘是在怪我?”
惠娘摇头道:“老爷一直跟张氏兄弟作对,有很大原因在妾身身上,妾身自知罪孽深重……其实就算没有张家人作恶,当初妾身也没法在京城求存,这些年下来,妾身什么都看开了,他们既没有杀我,又没有让我家破人亡,何必苦苦相逼呢?”
面对看起来通情达理,但其实心中充满执念的惠娘,沈溪除了苦笑不能做别的。
李衿问道:“那就这么便宜他们?一个下狱三年,另外一个发配充军,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又可以在京城逍遥自在了,到那时,他们不会找老爷的麻烦?”
“嗯。”
惠娘微微点头,“这才是老爷最担心的事情吧?老爷该考虑清楚,此番既然没有斩草除根,将来就注定要面对他们的反扑,甚至太后也会为难沈家,首当其冲的就是宫里的亦儿……”
说话间,惠娘望着沈溪,从她的眼神中,沈溪能感受到她是真心替他和沈家着想。
沈溪道:“这次发配充军,会让某些人在西北得到应有的惩罚……你别忘了西北是谁的地头。”
一句话,就让惠娘明白过来,沈溪虽然不能从律法上判处张延龄死刑,却可以用其他手段,让张延龄吃到苦头,甚至折磨而死。
李衿不解地问道:“西北那边的事情老爷管得了?”
惠娘看了李衿一眼,解释道:“老爷在西北多年,打了那么多仗,人脉可不少……如今三边总督胡大人更是老爷旧部,若是普通权贵充边,很可能会得到优待,但若老爷有意让谁在西北吃苦,就算他在朝中有人也是徒劳。”
李衿局促的脸色,终于放松下来,笑道:“那就好了,让那作恶多端的家伙吃到苦头,最好被老天收拾。”
沈溪笑了笑:“有罪必须要得到惩罚,充军就是充军,让其跟普通士兵一样吃苦,过一样的生活,甚至作为斥候深入草原刺探军情……我会让他得不到任何帮助,稍有懈怠就死无葬身之地。”
惠娘点了点头,对这个问题她不想再追究。
沈溪明白惠娘的一些想法,虽然当初张延龄害了惠娘以及惠娘主持的商会,但其实也间接成全了她跟沈溪,否则两人可能永远“有缘无份”。
……
……
张氏案的结案上奏,两天后呈递到朱厚照面前,司礼监掌印萧敬亲自送来,小拧子和江彬也在。
朱厚照着急地把奏疏看过,看完后有些失望地道:“最多只是罪罚戍边?量刑是否太轻了些?”
萧敬却觉得判罚很合适,连忙道:“陛下,三司衙门已详细审验过案子,连沈尚书也亲自过问案情,想来这是最好的处罚结果。”
“做了那么多为非作歹之事,依然可以保命,真是便宜他们了!”朱厚照蹙眉说道,状极气恼,却长吁一口气。
他吁这口气的原因,在场三人都能察觉出来,若真要杀张氏兄弟,朱厚照难以跟张太后交待,这也是朱厚照为何要提前给沈溪去密旨,让沈溪“暗中行事”促成张延龄自杀的根本原因。
一旦把案子提到明面上来,要公平公正审理,最后很容易定死罪,以朱厚照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都无法招架。
朱厚照道:“没有沈尚书的上奏吗?”
萧敬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可能在这案子上,皇帝更在意沈溪的想法,赶紧回道:“陛下,沈尚书并未就此案单独上奏,这份联名上奏中也没有沈尚书的署名。”
“哦?”
朱厚照仔细看了那份奏疏,当看到上面列着几个名字时,不由笑了笑,似乎觉得很有趣,“三司衙门主官名字都在,还有司礼监两位秉笔也署名,果然是货真价实的三司会审。”
萧敬道:“陛下,不知该如何批复?”
朱厚照摆摆手:“就算是三司会审的结果,朕也想听听沈尚书的意见,先等等沈尚书的奏疏……过几天朕再答复。”
皇帝如此说,意思是这案子暂时留中不发,这也符合萧敬的心理预期,赶紧行礼后退下,却是连江彬在皇帝面前禀奏什么都没顾上过问。
……
……
一直过了两天,朱厚照才把萧敬叫到跟前来,一番耳提面命。
“……朕那个不成器的二舅,让他去延绥好好当几年差,从普通士兵做起,没有任何优待,必须跟戍卫边塞的士兵同吃同睡。至于大舅,留他在京城坐牢真是便宜他了,干脆也调到三边,不过给他个小官当当,让他也吃点苦头,也好知道大明疆土守之不易,不然天天想中饱私囊……”
朱厚照改变刑部上奏所提罪罚,更像是自作主张,让张氏兄弟都到延绥当差。
萧敬犹豫不决地道:“陛下,太后娘娘派人送来书函,今天刚到,您是否……”
朱厚照拂袖道:“母后无非是想给她两个弟弟求情,但现在是三司会审的结果,她凭什么求情?当时她在刑部公堂胡搅蛮缠时,可有想过大明法度?”
当皇帝说出这番话来时,萧敬小心翼翼,此时他已意识到朱厚照对京城内发生的情况很了解,连当日刑部审案过程都一清二楚。
萧敬心想:“没听说沈之厚上奏,难道上了密折?那沈之厚到底是告状?还是为张家两兄弟说情?再或者站在中立角度?”
朱厚照道:“把朕的圣旨早些传到京城,把朕的两个不成器的舅舅押到延绥,再传朕的圣谕给三边总制胡琏,让他监督执行,若有人敢暗地里相帮,朕就拿他俩开刀!”
“是,陛下!”
萧敬一脸惊恐之色。
……
……
朱厚照的圣旨传到京城,没有人觉得意外。
很多人觉得,让张氏兄弟发配三边充军,不是什么糟糕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是当前惩治张氏兄弟的最好办法。
京城官员一边恼恨于张家兄弟为非作歹,但皇帝真要杀二人,他们反而会上奏力保,便在于这是大明法统问题,张氏兄弟的地位并非那些世袭勋贵可比,张家兄弟有太后撑腰,无论皇帝再怎么恨两个舅舅,只要两个舅舅没做出真正谋逆举动,在道义上就占据优势,逼着那些老臣为他们开脱。
现在没判死罪,意味着那些老臣不用跑出来维护两兄弟,对京城权贵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但这结果,显然不让张太后满意。
“戍边就戍边,非要当什么小兵,还要跟士兵同吃同睡?难道就不能给个千户当当?”张太后对来传消息的李兴大发脾气。
李兴解释:“娘娘明鉴,这是陛下圣旨中的内容,还说若有人偏帮,就要给两位侯爷定死罪!”
张太后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道:“连自己的亲舅舅都不顾,非要听信外人的话……哼,皇儿身边全是小人,到了该整治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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