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凤红羽发愣的时候,苍泠月自己挑了帘子走了进来。
大约是为了迎合喜庆,她今天没有穿以往的一身素白,而是换了身秋香色的衣裙。裙摆上还绣着几朵精美的海棠花。头发也认真的挽了个发髻,用一只碧玉发簪固定着。一身装扮,极为清丽。
她的容貌本就十分的惊艳,不宜打扮得过盛。不像凤红羽年纪小,怎么打扮,都是一种美。
凤红羽放下手中的梳子,起身朝她走过去,“师傅,您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来?”苍泠月走上前,笑着捏捏她的耳朵。
她记得刚见到这丫头的时候,还是个肉团团的小不点,白净漂亮得不像话,睁着一双黑葡萄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她。年纪小,还不知道丧母离家之痛。
一个一脸憔悴的大汉子抱着一个小婴儿,坐在中军帐里看地图,怎么看,怎么都会让人心生吝惜。
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做了今生最大的一个决定,“将孩子给我吧。我来带。”
凤继业当时一愣,“你?你一个姑娘家,带着一个孩子还怎么嫁人?”
“那我就不嫁了!”
“胡说!哪有女人不嫁人的?”
“那有男人死了老婆就不续弦的!”她当时怒道,“你几时娶继妻,我就几时嫁人!”
凤继业默然不语。
她又道,“你认为你带着孩子能打好仗吗?这里这么吵,她睡得好吗?”
两人在中军帐里说话,外面,时有军士大声的交谈,还有马匹不时的嘶鸣。小丫头在他的怀里原本打起了盹,听到外头的喧哗,又赫然惊醒,不停地啼哭。
凤继业只得放下手头上的事,又哄起来。
于是,她强行从他手里将孩子夺了过来,带到了自己的世外桃源幽冥谷。远离喧嚣,怡然自得的过着日子。
小丫头无拘无束地渐渐的长大,她倾其所有的教着他的女儿。
她替他将小丫头养大,想着,他感动之下,会娶她吧?过了这么久,他忘记孟姐姐了吧?谁知她错了,她遇上了一个心比金坚的男人。
那又如何呢?
她愿意等,天荒地老的等。
她愿意喜欢着他的喜欢,恨着他的所恨,宠着他的所宠,她接受他的一切。她不记较他不喜欢她,不记较他只将她当一个妹妹,不记较他心中只有一个孟轻衣。她愿意做不打搅的等待。即便他不在世上了,她也愿意等。等着他忘记孟轻衣,想起还有一个她。或者——
等到下一世。
“师傅?”凤红羽轻轻地喊着,苍泠月眼神悠远神情不对,不知在想些什么。
“嗯?”苍泠月回神过来,当年那个不足月就出生,瘦小得如一只猫儿抱在怀里都怕颠坏了的小丫头,如今要嫁人了。
真好。
“欢不欢迎我来?”苍泠月温柔笑着问道,伸手顺着凤红羽长如瀑布墨如锦缎的头发。
“师傅来,我当然欢迎了,举双手欢迎呢!”凤红羽笑着搂着苍泠月,一如小时候那般依赖。听人说,母亲孟轻衣是个温柔娴静美丽的妇人,苍泠月正合她对母亲的印像。她一直当苍泠月为母亲,可父亲执意不续娶,她也没有没法。“你常年不在幽冥谷,我写了信,你也收不到,我以为你不来了。见到你所以很意外。”
苍泠月笑道,“我将你从吃奶时开始养,养到这么大,你出嫁我怎么会不来?”
“师傅不反对我二十岁前嫁人?”凤红羽小心问道,她真担心苍泠月一怒之下将她给绑走了,没人跟慕容墨拜堂怎么办?
“算了,入乡随俗吧!”苍泠月无奈一笑,“我不嫁,你也不嫁的话,让人以为我幽冥谷桃花不旺,男人缘不好。那可怎么行?”
凤红羽上前紧紧地抱着苍泠月,“谢谢师傅。”
苍泠月听出她的话语哽咽,松开她,认真地看着她的脸,“小羽,还没到哭嫁的时候,你哭什么呀?”她伸手试掉她的泪,“眼睛肿了,待会儿怎么见人?”
凤红羽不说话,轻轻地闭了眼。
她只是想爹娘了。
悲伤涌上心头,那眼泪就再也止不住。母亲的印像,只有一个名字,可父亲的模样,一直深深地印在心里。
那天她站在城墙上,目送他出城,就再没见他回来。
凤红羽虽然不说话,但苍泠月又如何不知这丫头的心思?
别的女孩儿出嫁,都是亲娘亲爹亲自相送,只有这丫头,是孤孤零零的一个人。
凤继业的尸体,她不是没有办法弄出来。但那个恶毒的妇人,却在棺柩里洒了一种药粉,棺柩一离开望君塔,连人带棺都会灰飞烟灭。
那样的话,对小丫头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亲爹死了,连个骸骨都见不到,这让谁都接受不了。
这件事,她没敢对凤红羽说。
凤红羽又对苍泠月说出了早已准备了多日的计划。
苍泠月大吃了一惊,“丫头,你……你胆子不小!”
“师傅,如果不这样,我去不了北燕!”凤红羽叹道,“赵家人不肯轻易的放过我!他们抓不住慕容墨,会抓着我不放的!”
“慕容墨知道吗?”
凤红羽抿了抿唇,“应该知道吧。”
“应该?那就是还不确定?”苍泠月叹了口气,半晌后,她又苦笑道,“虽说你这法子大胆,但目前来看,也只能这样了。收紧锋芒,伺机动手!我暗敌明!最后来个出其不意,倒也是上上策!”
“师傅也不反对?”凤红羽看向苍泠月,问道。苍泠月看似洒脱不羁,其实,她看这世道比谁都看得通透。
“不反对,为师明白你的想法!”苍泠月揉揉她的头发,宠溺一笑。
“这们两个这是怎么啦?一脸愁苦的,哭嫁还早呢!”翠姨端着一个大锦盒走进屋里来,笑道,“小姐,这是王爷昨天让人送来的胭脂水粉。三夫人还说,一会儿会有凤府的一个远亲太夫人来给小姐梳妆。”
苍泠月看了下窗外渐渐明亮的日光,轻轻捏着凤红羽的下巴,笑道,“去吧,时辰不早了。”
“好。”凤红羽微笑着点了点头,她平安长大嫁人,也是苍泠月的心愿。
翠姨带着林氏那边派来的两个嬷嬷,服侍凤红羽进净房沐浴去了。
苍泠月叫出荷影询问凤红羽最近的情况。
“假太子?”苍泠月眸色顿时一沉,“他想干什么?”
“按着长远看,他一定想夺这赵氏的江山。”荷影道,“小姐和王爷跟他结了仇,我们担心他在王爷迎亲的时候,会出来生事。毕竟,凤府和容王府联姻,是赵家人最不想看到的。”
“放心吧,有我呢!”苍泠月道,难怪小丫头有那个想法了。她的目光冷沉下来,“这天下谁做皇帝,我不管,我只管我的小徒弟是不是幸福平安!谁要生事,我绝不饶恕!”
苍泠月极少动怒。她无欲无求,逍遥的活着。这会儿却神色凛然,将荷影惊住了,“有师傅相助,小姐一定能平安出嫁。”
净房里,翠姨带着两个嬷嬷将凤红羽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洗了三遍,又熏了香。头发也是一缕缕的洗净了,抹了桂花油。
凤红羽想着,这会儿的她比那院中的海棠花都要香上十倍,不知慕容墨会不会被熏晕?
翠姨将她的头发擦干后,捡了件宽大的中衣裹着她,推着她走到大铜镜前,笑道,“好了,一会儿七太夫人来了,就可以给小姐梳妆了。”
凤红羽安静地坐着,由着大家忙碌着。
荷影在一旁检查着她的头饰,道,“苍师傅往园中去了,说是看看府里的其他的人。”
凤红羽点了点头,“嗯,知道了。”苍泠月从小收养她,凤府的人都知晓这件事。苍泠月和爷爷凤啸的关系也极好,这会儿估计是找老爷子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林氏果真领着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夫人走了进来,“小羽,这是城郊的七太夫人。”
老妇人一身富贵装扮,满头的珠玉。
她有一张满月脸,两眼虽浑浊,却极为有神,脸上浮着那种对生活十分满意的温和笑容。背微微有些驼,脚步却并不蹒跚。
凤红羽记得她是城郊一位儿孙最多的太夫人,家里五代同堂。据说,她的所有的凤姓子孙加起来,都有近百人了。是个很热闹的一家子。
家中没有人做官,全部经商。生意虽然没有林氏做的大,但也富裕无忧。
今天更是全家进城来,给凤府长房捧场。
像这样的全福夫人,整个京城也找不到几家。
林氏请来给她梳妆,这是希望她将来,也是这般儿孙满堂吧?
“大小姐,梳新娘妆时间不短,大小姐需耐心的等着。”七太夫人朝凤红羽福了福,说道。
凤红羽忙伸手扶起她,笑道,“太夫人请放心,我会安静的坐着。”
“那就好。”她笑着开始吩咐大家配合她。
无非是取水,取布巾,调胭脂,递钗环。林氏请来太夫人的同时,也带来了四个嬷嬷,跟凤红羽自小提刀提棍的荷影,站在一旁反而插不上手。
为了让自己有个美丽的妆容,凤红羽由着她们折腾。
……
“赵元恒”被关之后,一直在书房里静静地写着字。章公公隔上一些日子,会将赵元恒的书信送到他的手上,经过几年的模仿,他与那个“赵元恒”的字,已是真假难辨。
“殿下。”章公公轻步走来,说道,“夫人派人送来话,殿下只需耐心的等上几天,她会想法让三皇子下来的。二皇子病倒起不了床,而皇上是绝对不会让四皇子插手政事的,那么,三皇子出了事,殿下就又可以出头了。”
“赵元恒”静静地写着字,没回他的话,只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
他运笔的手一停,抬眸看向窗外,屋外,阳光刺目,鸟雀欢快的叫着,在他听来,却是分外的刺耳。
“本宫出府一趟!”他扔了笔,抬步往外走。
“啊?”章公公吓了一大跳,“殿下,前后门都有人把守,您出不去啊!”
他脚步不停往书房外走,冷笑一声,“这区区几个羽林卫,就能将本宫困住了?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本宫自知罪孽深重,忧思过重,病了。”
章公公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点了点头,“是!”
……
凤府鸾园里。
新妆后的凤红羽,被林氏和七太夫人扶到大铜镜前。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
她知道自己漂亮,但这身嫁衣穿上身,比以往更加美艳十分。窗外的阳光照在裙摆的小宝石上,灼灼生辉,仿若仙宫仙子之裙。
林氏和几个嬷嬷都赞叹不已。还有赶来看她出嫁的李婉儿,宋媚,郁敏柔和莫芸,个个都惊讶地看着她。
“小羽,你是七太夫人这四十多年里,梳妆的第一百个新娘。一定要和王爷和和美美一生,白头到老。”林氏拉着她的手笑道。
是啊,她也这么想。
梳妆好,就只等着容王府的迎亲队到了,林氏扶着她坐到床边。大家围坐在床前,陪着她说笑。
七太夫人更是赞不绝口的夸凤红羽将来是个有福之人,子孙只会比她多,不会比她少。这七太夫人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数不清的外孙外孙女,曾孙曾孙女。据说,每回摆家宴,都是三十来桌。
凤红羽但笑不语。
至于嫁妆,至于彩礼,这都不是她要关心的事。
孟轻衣是西凉国的富家之女,嫁给父亲时,就带了丰厚的嫁妆,宣宜公主的嫁妆首饰,刻有皇家印记的,全都收回了,但田产,铺子,银子,庄园,却全都留在了凤府。
柳氏在凤府的时候,老爷子并没有让她动宜宣的嫁妆,一直保存了几十年。
凤昀不会要宣宜和孟轻衣的嫁妆。阮雨宸的手头上有凤昱生前给她置办的家产,也不会要。是以,凤老太爷将孟轻衣和宣宜留下的嫁妆,全给了凤红羽,加上老太爷自己贴补了一部分。她成了京中出嫁女嫁妆最多的一位。
连长公主赵菁都不及。
林氏将明细写成了册子给她过目的时候,她只随意地看了一眼,就放开到一旁了。
家中的安排,她放心。容王府的彩礼,她更加无需担心。
慕容墨已将益州城的墨龙阁给了她,她的手里头还有大周国的皇后令,可以支配慕容墨曾祖父暗藏起来的几处宝藏与私军。这些暗中的势力,远比金银珠玉及田产铺子的价值更丰厚。
虽如此,表面上的工作,慕容墨并没有表现得随意。而是同京中的其他世家子娶妻一样,该有的礼数样样不少,唯一区别的是,彩礼的数量最多,比卫王当年娶妃时,还要多上一倍。
朱红色的彩礼担子,由墨龙卫们化妆成容王府的仆人,两人一抬的从容王府步行抬往凤府。
步伐齐整,衣衫齐整,浩浩荡荡的走在大街上,沿路都有人观看。
翠姨将这些告诉给她听的时候,凤红羽只淡淡的一笑,又引得一屋子的人艳羡不已。
七太夫人和她的几个儿媳孙媳,曾媳及林氏,围坐在凤红羽的面前,同她说着为人妇之事,羡慕着她选了个好人家。
“王爷上头没有父母,又没有庶出的兄弟姐妹,只需服侍好王爷就好。”大家如此说道。
可她宁愿容王府里,多些兄弟姐妹,慕容墨的父母都健在。
虽然会时有吵闹,时有小矛盾,但也热闹。而不是如今冷冷清清的只有慕容墨一人。
倘若她不在,他怎么办?凤红羽的笑容淡了下来。
说笑间,荷影走来对她耳语了几句。
“回来了?”凤红羽心中一喜。
“对,想见小姐。”荷影点了点头。
凤红羽推说乏了,让翠姨将大家都请了出去。
林氏拍拍她的手,笑道,“那你先歇息一会儿,上了花轿,还得在京城绕行一圈才到容王府,养好精神好坐喜轿。”她笑着陪众人离开了。
屋子里马上安静了下来。
凤红羽刚要站起身,就听屋顶上有一阵脚步声飞快而来。紧接着,一个人影从窗外跃进来,同时,他随手将窗子关了。
男子长身而立,绯衣妖娆,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她。床上的女孩子美丽得的不像话,佛若那天宫仙子,朱红嫁衣艳若朝霞。
假如囡囡还活着,也可以嫁人了,也有这么美吧。郑凌风心头微微一酸。
“郑凌风!”凤红羽笑着站起身来,“谢谢你来看我。”
在外人眼里,凤郑两家成了死对头,别人都可以从正门进来喝她的喜酒,他却只得翻院墙爬窗子,偷偷来见她。
“我来送添箱礼。”郑凌风摇摇折扇,唇角扬起温和的笑意,“所以,你得先叫我声哥哥。”
凤红羽扑身上前,抱着他,道,“无需你送礼,你亲自来送我出阁,我就心满意足了。”
郑凌风同以前一样,风姿绰绰,脸颊却瘦削了不少,想来南方的形势不容乐观。那上官洪的三十万大军,果然不好收回来。
他其实可以不必这么辛苦,他是为了感激她。
郑凌风瞥见她眼睫上挂着泪水,拿扇子敲敲她的后背,皱眉说道,“凤红羽,我瞧见你的妆容挺好看的,你哭成了大花脸,当心慕容墨嫌弃看见你掉头走了。”
凤红羽忍不住一笑,“他敢!”
郑凌风也笑,“他敢不要你,我上他容王府去,拆了他的府邸!”
凤红羽走到桌边给他倒茶水,敛了笑容,问道,“南方的情况怎样?”
郑凌风坐到她的对面,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茶杯,说道,“有北燕人在暗中相助上官洪的小儿子。不过,我已在暗中运作,他一时乱不起来。即便是中原乱了,他也无法配合北燕人攻击中原,我会拖住他。”
凤红羽捧着茶杯小口的饮着,默然不语。承德帝怀疑上官一家子要反,杀了上官洪。却不想,上官洪有个外室的儿子比上官志的本事大,在南方自立了。
郑凌风这个光杆儿将军跟上官洪二儿子对抗,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能拖着那三十万大军没有乱中原,也算是很大的进步。
若中原一乱,北燕乘虚而入,而单于烈又潜伏进了中原,这样的局势对慕容墨来说,可谓非常棘手。
凤红羽又将真假太子之事告诉给了郑凌风。
“北燕人扮的假太子?”郑凌风一惊,没一会儿又冷笑道,“这人好大的胆子!他就不怕身份揭穿了,赵国人将他剁成肉酱?”
凤红羽却道,“他敢来京城,就一定有所准备。假如他杀了皇上,宫变登基,我们又找不出证据来说他是假的,反而会引火上身!诬陷皇子会是死罪!”
“……”
“而且,即便是他的真身份曝光了,假如他已在京城的四周布着势力,或是在赵国的周围布着势力,他来个里应外和,占据着优势反了呢?”
“……”
“老话说,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的势力,等于是他在暗,我们在明。一旦战火起,我们很会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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