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透雨足足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河沟水满,山林树木生机勃勃,虽已是秋日,却令人感到春天般的清新与愉悦。
天气终于正常了起来,家家户户也忙碌了起来,忙着上山去看山场、竹场,有那枯死的竹子树苗都趁早处理了,等着明春再补种新的。菜地也重新翻过,种上秋菜,过一两个月正好可以食用。
一二十天后,田里的庄稼也陆陆续续开始收割了。
庄稼虽然保了下来,但减产是免不了的,大家算了算,勒紧腰带,明年勉勉强强够糊口,想要吃饱只怕就难了。
陆家好几十亩水田,产量较之往年也减少了一半,一家人来年的口粮是够的,但想要有多余的来出售,那也不能了。苗翠兰因此十分心疼的道:“今年的粮食价钱肯定得大涨,没准能涨上两三倍呢!可惜了,眼睁睁看着有钱却赚不到什么……”
别说赚不到什么,很快一个子也赚不到了。因为很快就有村里好些人家找上门来,说了一通好话,极不好意思的开口,说是家里的粮食不够,提前跟陆家打个招呼,来年能不能够借一点儿,等明年丰收了一定按两成的利息归还……
这还是想着陆家平日里为人和善才敢这么说,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借粮食,是令人多为难的事情。
苗翠兰和陆忠哪里忍心?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且自家从前也是苦过的,苗翠兰便肉痛的答应了,来者无不欢天喜地的去了。
苗翠兰过后虽然又忍不住肉疼,但除了叹几声“可惜”并无他言,院子后边的豆腐磨坊又开始转动了起来。
这一日,苗翠兰和陆忠去集市上做买卖,佟玉儿在家里做家务,突然见母亲身边的老人柳妈急匆匆的上门来。
佟玉儿不由吃了一惊,变色道:“柳妈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佟玉儿知道,经过上一回酒楼大闹,父亲与母亲回去后不知吵成什么样呢,若非没有极大的事情,柳妈绝对不会来找自己的。
她只当是大旱之后佟家的田地产业出了问题,却不料柳妈红肿着眼眶告诉她她那小兄弟被人绑架了!佟玉儿的心一沉,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怎么会这样呢?易儿竟然被人给绑架了?是谁干的,是谁这么大的胆子!”佟玉儿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
“谁知道呢!”柳妈被她勾着忍不住又红了眼眶,抹着眼泪说道:“这阵子许多外乡的流民在咱们古溪镇这一带游走,想必是那些干的,若说咱们本地方,从来都没有过这种事儿!老爷和夫人在家里急得没法子,夫人哭得差点没晕了过去。家里头如今乱成一团,夫人便让老奴来告诉小姐一声……”
佟玉儿心突突直跳,怔怔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好歹劝着我娘,等会儿姑爷从苗家村回来,我与他回去一趟!”
柳妈点头答应,轻叹道:“那老奴就先回去了,夫人那样,老奴也不放心!这关键的时候,还是自家人靠得住呐!”
佟玉儿道:“易儿是我们佟家唯一的儿子,一定会想法子救他的!”
柳妈去后,佟玉儿哪里还能够坐得住?手忙脚乱的换了衣裳,左等右等不见苗楚河回来,她便去菜园里叫了徐娘子回来,让她赶紧往苗家村去一趟,说有极其要紧的事情请舅爷赶紧赶回来!
徐娘子还从来没有见过佟玉儿如此惊慌失措、神魂不定的模样,亦吃了一惊,不敢细问,忙忙答应一声就去了。
刚好在半路上遇到苗楚河,忙将佟玉儿的话说了。苗楚河见了这阵势,又听她说的不清不楚,心里也不安起来,连忙往家里赶!
苗楚河跨进院子里,就看到佟玉儿朝自己走上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一声,佟玉儿唤了一声“楚河!”泪水便如断线的珠子般簌簌而下。
苗楚河吃了一惊,忙安慰道:“究竟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佟玉儿心中惶急焦虑煎熬了半响,见了他哪里忍得住?抬起汪汪的泪眼看向他,动了动唇想要说,哪里说得出来一个完整的字?一开口便是呜呜咽咽的哭声,哭得苗楚河不由也急了起来。
徐娘子在旁边有点儿手脚无措,呆了呆,默默的避了开去。
苗楚河见在院子里不是个事,便好言劝着,将佟玉儿带进了房间里,这才慢慢的问她。
佟玉儿发泄一通,情绪终于渐渐的平复了下来,抬起帕子拭了拭泪,呜呜咽咽的将事情向苗楚河说了一遍。
苗楚河听了也不由变色,蹙眉叹道:“怎么会这样!岳父岳母岂不是心急如焚!这一阵子外来的人多,是有些乱,没想到——”
“我就这么一个亲弟弟,我爹娘大半辈子就这么一点儿香火,他还那么小呢,怎么受得了这种苦呀!”佟玉儿说着又伤心起来。
“别哭,别哭!”苗楚河轻叹相劝,略一沉吟道:“我这就陪你回去一趟,看看家里情形如何,看岳父岳母是怎么个打算法!”
佟玉儿闻言抬起头来,既感激又愧疚道:“真的?”
丈夫就是她的主心骨,其实一开始,她就打定主意让丈夫陪着自己一起回一趟娘家,可是心里未尝不存着犹疑和担忧。毕竟,自己的爹对丈夫那可是半分的好脸色都没有!别说好脸色了,那根本就是臭脸!她也不能不考虑丈夫的心情。
“当然是真的,”苗楚河知道她担心什么,一时又是心疼又是有点儿无奈想笑,柔声道:“你我是夫妻,你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岳父岳母这会儿身边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老人家一着急起来,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吧!”
“嗯!楚河,谢谢你!”佟玉儿心中一暖,含泪点了点头。
“别说傻话了!你我之间何用得着一个谢字!”苗楚河微微一笑,便给姐姐姐夫留了封信,向佟玉儿道:“瑾儿就让他在家吧,这时候带了去也是添乱。”
瑾儿这会儿跟着小雪姐妹出去玩去了,佟玉儿想了想便也点头道:“也好!咱们这就快走!”
两人匆匆收拾一番,将那信从苗翠兰和陆忠房间门缝底下塞了进去,匆匆往佟家去。
佟家此时一片愁云惨雾,佟老爷神色阴沉,沧桑的脸上满是沉痛忧虑之色,鬓角的花白头发这时看来尤为刺眼,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好几岁。
佟夫人帕不离手,不时拭一拭发红湿润的眼睛,低低的抽泣,一双眼中水雾就从未散去过。
“你别哭了,我儿吉人天相,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的!他们不就是求财吗?给他们也就是了!我已经决定了,明天就上山去,拿银票去救我儿回来!”佟老爷叹了口气。
佟易失踪之后,勒索信很快就送到了佟老爷手中,信中言明让佟老爷准备三万两银票,明日他亲自送到往西二十里外的风烟坡。信中自然少不了诸多威胁警告的言语。
“老爷!”佟夫人一听就急了,含泪道:“这怎么可以!谁知道那些是些什么人?老爷您一把年纪了,万一要是——可叫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办呀!”
佟老爷见老妻说得凄凉,心中亦自伤感,不由叹道:“那能怎么样呢?咱们就这么一个儿子,又没个可依靠的臂膀,唉!我们佟家就这一根独苗,别说不知多方是什么人,哪怕明明知道是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恶煞,这一趟我也非去不可!即便用我这条老命来换我儿的命,我也心甘情愿呐!”
“老爷!”佟夫人流下泪来,泣道:“可要万一那些人不讲信用,收了银子也不肯放人,老爷您可怎么跟人理论!”说着又自责起来,“都怪我没用,早些年没跟老爷生个儿子,不然如今也不会如此彷徨无措,连个可商量、可依靠的都没有!”
佟夫人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又痛哭起来。
佟老爷见状叹道:“夫人别自责,现下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并未怪过你,这都是咱们的命呐!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决定了,你也别多想了!”
“不能让别的人去么……”
“信中指明要佟家的人,除了我还能谁去?”
佟夫人默然垂泪无语。
老两口正相对叹息,管家从外头急急而入,佟老爷见了不由心上又是一跳,盯着他道:“什么事?”
“老爷!夫人!”管家的声音中隐隐的带了些欢喜,说道:“大小姐和姑爷来了!”
“大小姐和姑爷?”佟老爷怔了怔才想到是那不肖女和自己从未承认过的女婿,原本就不好的心情立刻又添上了一层怒气,冷着脸拂袖哼道:“他们来做什么?赶出去!还有,咱们家只有一位少爷,哪儿来的什么大小姐、姑爷,掌嘴!”
管家为难的朝佟夫人望去。这种时候,好不容易有个可商量的人,老爷这又是何必!
果然,佟夫人不快道:“都什么时候了,老爷还纠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这是女儿女婿一片好心,老爷怎么能如此绝情?有个人商量不好吗?”
“他们怎么会知道?”女儿女婿这么巧偏偏这时候上门,佟老爷又不傻,一想便知肯定跟儿子失踪之事有关,怀疑的瞪着老妻道:“是不是你派人告诉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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