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确定么?”
郭洛的声音颤抖着,几乎无法保持镇定。
“是安九的拷问。”郭师庸很不愿意这话由自己口中说出来,但在这个时候,又有谁比他更适合呢?“他分开拷问了二十个人,不同身份,不同种族,但得到的消息,都是一样的。”
钦差府内哗的一声,一下子爆发出了哭声。
大都护殉国了!
大都护殉国了!
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悲痛仍然无法抑制。
郭洛郭汾兄妹自不必说,其他的兵将,只要是新碎叶城的老兄弟,谁未曾受过郭大都护的恩惠照顾呢?
哭声从钦差府中传出,不久便蔓延了全城,王二嫂子也哭得撕心裂肺的,不仅因为郭师道,更因为她的父亲也跟在郭师道身边,王二嫂子熟悉乃父性格,知道郭师道既然殉国,则她父亲也必然无幸了。
珊雅在旁边看这个向来坚强的大嫂子哭成这样,一边安慰,一边问起缘故,王二嫂子一边哭泣,一边诉说,听得珊雅也忍不住为那位未曾谋面的郭老都护难过,心道:“他们一路走来,得到眼前的辉煌,原来背后作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暗想如果换了自己在怛罗斯时,能否牺牲小我来成全亲人呢?珊雅不知道。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宁远国遗民遗臣多年来的夙愿,在进入库巴的时候,珊雅的年纪还小,所以在更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她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这时被唐军的故事触发,却勾起了儿时还存留着的一些模糊回忆。
“父王当初同意让哥哥前往库巴,皈依天方教,是否其实是为了借助圣战者的力量复国?”
“也许父王当年也像这位郭老都护一样,作出了很大的牺牲,为了我们的故国,也为了我们这些后代的未来。”
只可惜,一场急病夺去了这位大宛国流浪君主的性命,而之后他一双子女的命运走向也彻底脱离了他最初的设想。
——————————————————怛罗斯留守兵将之中,老兵老将特多,他们的子侄、女儿、媳妇乃至孙子,听到噩耗无不恸哭。
耳听得全城唐军人人悲哭,钦差府与大都护府挂上了白灯笼,市民先是感到惊讶,跟着茶楼的和尚说起了一段大都护留守断后的悲壮故事,把所有在场的市民都听得落泪。
钦差府内,张迈心里也很难过,郭师道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早接触的人之一,虽然未教过自己武艺,但自己军事理念的形成却是在他那里受益良多,自他娶了郭汾以后,便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扎了根,婚礼的当天,他是比进入疏勒城时还要高兴,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也是由于郭师道自己才再次有了一个家。而现在,这位可敬的老人却永远地故去了。
“汾儿,汾儿,别哭伤了身子。”张迈面对民众时巧舌如簧,这时来来去去却只有这么一句,他只能紧紧地抱住妻子,这无法让郭汾减轻心中的哀痛,只是让她在内心极度虚弱之际能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胸膛。
这时城外又传来了新的战报,同时安九处也传来了新的消息,李膑看了一眼,心知此刻亟需召开一个军帐会议,但看看郭洛兄妹哀伤逾恒,张迈照顾妻子也分不开心,捏住了战报,微一沉吟,沉声道:“虽说是两军交战,后果无怨,但萨图克杀害大都护之后,如今又逼我疏勒城,当真欺人太甚!如此大仇,岂能不报!”
郭洛精神一振,哼道:“对!报仇,报仇!”
张迈转头向李膑问道:“是否有新的战报了?”
李膑道:“杨易传来了消息,据他的估测,越过葛罗岭山口的敌军应该已经超过五万人。”
这下子连郭汾也吃了一惊:“五万人!”
张迈轻拍了一下妻子的背部,安慰道:“汾儿别担心,五万人并非个个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作战部队,咱们应付得来的。”
郭汾抹了抹眼泪,说:“我知道你们要商议大事了,快去吧。”又对郭洛道:“哥哥,莫太伤心了,若是爹爹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你化悲痛为力量,而不是为了他的逝世误了大事。”郭洛忍住了泪,点了点头。
郭汾便与杨清等退了出去,李膑这才道:“安九的拷问,又有新情况了。我们抓到的人在回纥军中乃是低层,不知道高层的情况,但从其中几个耳闻目睹,似乎在去年冬天会聚到葛罗岭山口的大军,不但有萨图克的本部军队与残留在山口以西的圣战者,还有萨曼人。”
张迈等都是心中一凛,郭师庸哼了一声道:“看来萨图克果然争取到了萨曼的支持。”
郑渭道:“萨曼所占据的河中地区富甲西域,若他们出于什么原因全力支援萨图克的话,那我们对萨图克实力的评估就得重新来过了。”
李膑道:“还不止萨图克。俘虏之中有一个和伊丽河流域的回纥有亲,据他说,伊丽河那边似乎也来人了。”
“伊丽河?”郭师庸等更是骇异:“那已经是阿尔斯兰的领地了啊!”
萨图克能争取到萨曼的支持,张迈等也不觉得特别意外,但伊丽河那边也来了人,却是大出他们意料之外了。
李膑沉吟片刻,道:“如果确切地来说,也许萨图克争取到的人不是阿尔斯兰,而是岭西回纥中坐第三把交椅的土伦可汗。”
岭西回纥三大可汗之间的微妙关系,李膑早就给张迈等人解说过了,这时一听无不恍然,张迈道:“看来萨图克应该是与萨曼以及土伦达成了某种协议,促使这两家同时出兵帮他夺回疏勒。”
郭师庸沉吟道:“可是土伦汗的领地在八剌沙衮以北,土伦若是数千里远来,就不怕阿尔斯趁机收了他的老家么?”
这一点李膑一时倒也无法解答了,何况土伦汗也派兵增援,现在还只是一个猜测,在情报不足的形势下,这些疑问都不是眼下能够解答的。
从葛罗岭山口过来的人马越来越多了,而且后面的军队丝毫不掩饰他们的旗帜,竟然真的有萨曼的部队!
托云小镇附近的驻军已经超过六万,而羊马骆驼之数,何止二三十万?这简直就是一个强大部落的集体迁徙!
温宿武望见心中微惧,手头只有两千多兵力的杨易却狂笑起来,叫道:“来得好,来得好!来得越多越好!”写了一封书信寄给张迈。
在唐军高层之中,张迈的书法是最烂的,郭洛性格谨慎,却擅草书,杨易性格豪迈粗狂,练的却是小楷——这不是出于天性的发展,而是父辈的指引,老一辈看出杨易性格中的长短,所以命他练习小楷以涵养心性,磨练耐心。
但这次张迈接过杨易的手书之后,却发现他的书法开始挣脱父辈留下的遗训,字里行间显出狂态来了,而他的言语,更是狂傲毕露,整封信除去称呼与落款,只有寥寥三十余字——“诸胡大集,诚大喜事也!无敌威名,在此一役!戮尽此辈,则万里西域,将任我等纵-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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