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迈道:“你以为什么样的条件,石敬瑭不会怀疑,什么样的条件,石敬瑭能够接受。”
范质道:“割潼关以西,东西对峙,此是石敬瑭此战之后所敢奢望的天下大势,但要他一下子让出整个关中不大可能,最后或将以长安为界。”
慕容春华冷笑道:“长安又非天险。怎么可能为界!”
范质道:“石敬瑭也必定知道不可能长久的,但要他让出长安,除非我们再小胜一仗。另外我们可传出话去,若关中易手,诸州节度,将全部留任。如此则关中必定浮动,而秦西诸州便可变成内地,秦西妥当了。凉兰便更加稳如泰山!”
张迈摇头道:“没力气再打了。就按照范质的意思去办。”
范质又道:“东面之事不难,至于北胡。除了继续用兵之外,臣以为尚有一人可用。”
“谁?”
范质道:“韩德枢。”
马继荣道:“韩延徽那贼忒的儿子?这人没半点骨气,怎么能信任!”
范质道:“人不必无疑而后用之。漠北大捷之前,此人不可信任,漠北既然大捷,此人就可大用!韩家在燕云根底深厚。在胡汉两地都盘根错节,燕云入胡未久,漠北一捷,人心思变。若放此人进入燕云,不费一兵一卒。亦或可收出奇之功。”
张迈又点了点头,道:“好,这事也交由……还是交嘉陵安排吧。回头将韩德枢叫进来,我提点一下他。只要他真能立功,我就算让他父子继续荣华富贵下去又有何妨?”
范质又道:“此外,请元帅准许,明年大开科举!且不局限于凉兰、关中,天下诸州士子均可赴试。”
他连续提议,都得张迈允许,但此议一出,慕容春华和马继荣同时愕然,马继荣冷笑道:“我们打仗打得都快饿肚子了,这时候开什么科举!”
慕容春华也道:“开科举什么的,也不急在一时。”
范质侃侃说道:“若是元帅决意明年挥师东进,则科举不急,但既有意先行和解,则科举当急!此科之意不仅在于选贤举能,更在昭示士林:我大唐意在天下!志在九州!和解之举,只是暂时。此科能使中原士心思变,胜过十万大军!”
马继荣道:“但要是这样,不会逼得石敬瑭跟我们决战么?”
范质笑道:“这几年我大唐固然是接连征战,但中原那边不也一样?我们固然困顿,石敬瑭比我们也好不到哪去。再说石小儿掩耳盗铃之辈耳!他若真有胆色,就不会跪割燕云了。”
张迈笑道:“好,就这么办。至于主考官……”
他看着范质,范质却道:“臣举魏仁浦。”
张迈奇道:“魏仁浦,此战之前,他可是反战的。”
范质道:“道济虽然反战,却也是为国而谋,其为我大唐尽忠之心,与范质无二。”
“行!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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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内对外的使者派出以后,秦西诸州就进入了大休整期。
奚胜以性命换取来的局部胜利以后,郑渭就已经将工作的重心由军事后勤转向境内的经济修复。
这时已经入冬,在凉、兰、甘、肃四州,早在战前郑渭就做了准备,将各州的老弱妇孺都组织起来,农村男子六十五岁以下、十二岁以上无残疾者全部征召进入种植部伍,又下令各城工匠、商贾六十岁以下、十四岁以上男子,组成两拨人手作为机动队伍,第一拨从九月初十出发到九月三十回城,第二拨从九月三十出发到十月初十回城,下乡帮农,以此弥补农村劳动力的缺口。
这样由政府出面组织的半军事化集体劳作,也就是天策大唐的政治体制远较合理才能执行,且农活效果显然也不如平常年份,但到底保证了凉兰甘肃四州九成五以上的土地都播了种。不处于前线的甘肃沙瓜四州,地方驻军全部屯田。
这几年天策境内不但商业发达,就是农业也有长足的发展。河西走廊水土丰美,又有汉唐留下的水利旧基,以张迈为首的统治阶层尚能保持朴素作风,商税虽多却大部分转手投入再生产中,而绝少投入到统治阶层的奢靡花费上,无论是拓展农地还是兴修水利。所下的功夫都非中原、吴蜀所能比拟,因此大部分地方光是谷物的出产,就可以做到二年之耕可得三年之食。
老于农事的杨定国盘算过,来年只要天公不作梗,沙瓜两州的农业收成应该能保持平年,其粮食或有盈余,北以支应轮台、东以支应凉兰,中可给食商队。甘肃两州或能有平年七到八成的收成,刨去税收可以自给自足。凉兰或有五到六成的收成,由于凉州是中枢所在,又是商业中心,所要养活的农余人口远较其他地方为多,所以郑渭就算做好了全面免税的准备,这两个地方也必有小饥。为了对付这场战争,凉州的钱粮已经耗费得差不多了,再要应付来年灾荒将十分勉强。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从疏勒开始就已经推行的农畜混杂体制,这几年在凉兰也推行得很好。在不耽误农事的情况下,家禽家畜产量提高得很大,奶、蛋广泛进入凉兰的家庭餐桌之上,加上肉类补充,使得谷物消耗大大降低了,也亏是如此。否则张迈决计不敢发动这场战争。郑渭经过层层算计后以为,只要凉兰能在战后迅速安定下来,明年虽然困苦,日子却不会过不下去。
至于秦西诸州,则是彻底耽误了。冬小麦也来不及种植了,只能带人翻土犁田,等待来年种植春小麦。即便如此,秦州以东诸县来年的小饥荒几乎可以预见。故而范质虽提出要割取长安以西诸州,但凉州中枢其实不大想要,来年的关中日子绝不好过,多取一个州,反而就多一份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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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农事之外,战后士兵的休整安抚也是十分繁重的任务。张迈睡了两天之后马上骑马出城,巡视各营,尤其是巡视伤兵营。由于军营卫生条例以及伤兵营卫生条例的执行,天策唐军的伤兵死亡率要远远低于周边势力,饶是如此,伤兵营的情况仍然触目惊心,张迈一个个军营地巡视过去,没一个兵营都看得自己心头大痛,兵营中的将士,不是跟随自己百战余生,就是刚刚从凉兰征召参训的好男子,如今许多兵营中却有接近四成的伤残,就是未致残的将士也个个带伤,张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一路热泪就没有断过。
这些好男子,都是响应自己的号召进入战场的,他们的遭遇张迈觉得自己亦有责任,若不是这些年来经历了无数战事,以他刚刚穿越时的心肠,定要怀疑自己去年所下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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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迈心中悲痛,但对大唐士兵来说却是人心振奋。放眼当今这个乱世,有那个君王会像张迈这般顾惜自己的将士?孟昶固然深居宫中哪管匹夫之死活,就算是出身行伍如石敬瑭者,最多做做样子,哪里有像张迈这样,战后日复一日地巡视在各个军营之中,甚至亲手为伤者包扎换药,一个士兵伤口生了蛆虫,张迈也不怕脏,亲自一条条地挑出来,治疗过程士兵虽然痛得几要晕厥,却是咬着了牙不吱一声,只是双眼却泪水长流——当然不是因为痛!
周围的士兵看见个个心血燃沸,恨不能为元帅去死。
张迈日间巡视,夜间就睡在军营。
范质劝他回行在以策安全,饶是新得信任也被张迈痛骂了一顿:“这里周围都是我的手足将士,谁会害我?有他们环绕左近,谁能害我!”
大战之后,最是难受的还不是身体上的伤残,而是精神上的失落、空虚、怀疑乃至绝望,军方最高领袖的贴身陪伴,让所有军人心情为之振作,在这个冬天,张迈的脚步竟然踏遍了秦西所有军营,吃也在这里,睡也在那里,连年都在军营中过。
刚刚赶来军中的魏仁浦对范质道:“古之吴起对待将士,不能及元帅半分,怪不得我军能万里横行,横扫天下!”
范质摇头道:“吴起治军手段乃是市恩,元帅却是真正的推诚以待将士,哪能相提并论!”
周围听闻者无不深以为然。
秦西的这个冬天,冰冷刺骨,军营却于悲痛中带着温暖,与数百里外的长安城完全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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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里外的长安城,石敬瑭将行宫最后一件瓷器都砸了。
张迈使者开出来的和谈条件是割潼关以西,此后东西两国并存,以黄河、潼关为界!这个条件石敬瑭如何能答应,如果答应,那这次的“西征”就是不败而败的一个大笑话!
可是要打,石敬瑭也打不起了。
中原屡经战火,石敬瑭造反使得天下大乱,跟着契丹南下,再接着是举国之力“西征”,这么些大战事十年间来一回也觉多了,何况是三两年内接踵发生?石敬瑭对地方诸节度使的控制远未稳固,他治下的内政法度也不如天策唐军来得开明通达,战争打到现在,天策唐军固然困顿,石敬瑭的财力也接近枯竭了。
古人云:大兵之后,必有荒年。今年还好,来年遭受并在的关中西部只怕将会遭受饥荒,到时候对石敬瑭政权来说将会是更加严峻的考验!
仗是打不下去了,尤其天策唐军奇袭漠北大捷的消息传来后,全军上下更是人心惶惶!人家张迈连人家契丹人的老家都抄了,将契丹当爹拜的儿皇帝还怎么在张迈面前抬得起头来?石敬瑭再看自己麾下的将领时,总觉得每个人眼睛里对自己都透着讽刺。
割地称臣是石敬瑭心中一根永远无法拔除的毒刺,他不知道如果再次开战,手下这些将领会有多少会投向张迈!
经过一个多月的拉锯,天策与石晋最终达成妥协,石晋承认天策军实际占据的秦、泾、渭、原、义、陇、宁、庆、衍、武十州的所有权,又以乾、耀、坊、邠四州作为双方的战略缓冲地带——这个提法其实很可笑,因为消息一传出,这四州的军队便干脆易帜,只是天策军也未派人接掌,算是默认了现状。不过之后郑渭从凉州发来关于要求四州军阀确保商路通畅的命令,四州将领却都表示接受,则天策对四州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此外还有一个隐性的要求,就是要石敬瑭出让传国玉玺。石敬瑭迫于形势,原本口头答应,但第二天又立即反悔,为此次和谈埋下了有一个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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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桑维翰拿着国书,手有些颤抖。他本来准备了一连串的说辞,要说什么关西早已破败,送给张迈也无妨云云,但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知道此刻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拿去吧!都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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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远在行宫殿外,听着石敬瑭近乎咆哮的声音,默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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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石敬瑭“班师回朝”,刘知远留守被石晋成为西都的长安,全面负责起防范天策唐军的重任。关西的战事落下了帷幕,整个中原的士人百姓,这时候都翘首望向北方,想看看漠北战果会引来什么样的最后结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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