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姓族长惊问:“儿啊,你怎么了?”
其子恍如惊魂未定,叫道:“唐县,唐县失守了!”
“失守?怎么会失守?是哪里来的兵马?”
“是天策唐军的人马……”
“天策唐军?这怎么会!天策唐军的兵马,还被我们堵在北边呢!他们怎么过去?飞过去?”
众人与张姓族长一般,都听得都有些糊涂了,却听其子道:“是这样的,那日共济仓忽然遇警,其守将派人前来求援,共济仓是军粮所在,不容有失,我军将主当即调兵遣将,前往增援,路上遇到同样赶去增援的定州人马,便合兵一处,没想兵马赶到共济砦前,却见砦门紧闭,我们近前叫门,城头忽然箭如雨下。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跟着一支埋伏在砦外林中的骑兵忽然杀出,冲乱了我军阵脚,这时共济仓砦门大开,兵马冲杀过来,前后夹击之下,我军大败。不得已退往定州,谁知敌人好生狡猾,竟然已将定州取了!”
“取了定州?”张姓族长叫道:“那是州城啊!哪那么容易!”
“父亲不知!那日定州听说共济仓有变,几乎也是倾巢而出,结果敌人早埋伏了另外一支人马在岔道上,只等定州兵马出动。就袭取了州城!我等不得而入,便又逃回唐县,哪知那唐县的县令,眼看势头不对,竟然已经献城投降了。儿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干脆逃回家中来了。”
六姓十七坞堡的族长寨主们听到这个消息无不轰动,这一片地区都归定州统辖。因此州城易手,对他们来讲就如同天崩地陷一般。
张姓族长道:“究竟是什么厉害人物,能干出这样的大事!”
“是……是白马银枪高行周!”
“什么!”
满堂都大哗了一声,个个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但又“原来如此”的神色!
高思继曾落户的常山一带离此不远,在那里教授子弟,立下了赫赫声名,高行周身为石晋大将。当初又曾率领中路大军经过定州,因此阖州豪强均慑服其威名!
别人干出这件事情,堂内豪强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换了传说中的白马将军高行周,大伙儿就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唐县县令的闻风投降也被视为顺理成章。
众人惊惶一阵过后,不免七嘴八舌地问:“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大晋的将军么?怎么会去攻打共济仓。袭取定州?”
“我还听说他死了!自刎殉国呢!之前常山那边,才有人跑过来说皇帝给高家赏赐封荫了!”
“不会是搞错了吧?”
“这怎么可能!”
张姓族长之子在众人纷乱的询问中不知回答谁,直到安姓族长一声暴喝,才将众人压住。指着他问:“你这消息,属实么?”
“自然属实!是我亲眼所见,怎么会不实!当日从林中冲出来的,领头是一员骑着黄骠马的小将,当时我就觉得眼熟,后来到了定州见对方亮明旗号,才想起那是高家的公子高怀德——当初他们路过定州时,我曾奉命前去迎接的,没错!还有去取了定州城的,是原来共济仓的将主刘彦——若不是他,怎么能轻易骗开定州的城门?我们到达定州城下的时候,他就站在城头,这位刘将军我曾见过他三次,不会认错的。”
厅中一下子死寂下来,这些定州土豪没什么国家天下的大视野,但本州军事还是知道的,都晓得刘彦是高行周的旧部,若非高行周出面,谁还能驱策得动他?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六姓十七坞堡众土豪心目中,张迈再厉害那也是遥不可及,但高行周的威名却是他们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何况现在对方又投靠了天策,袭取了定州,因此人人惶恐,个个惊慌。
忽然,那个刘姓族长嚎啕大哭,叫道:“果然要被包饺子了,这下怎么办,这下怎么办!”
众人一听,先是一愣,跟着就明白了过来!眼看折德扆大军在北,高行周人马在南,他们要是两相夹击。区区十七坞堡岂能抵挡?
其实若十七坞堡能团结一致,就算高行周和折德扆真的南北夹击,要一个个将他们拔除也得煞费一番功夫,但当此境地,满堂却是个个恐惧,人人害怕。这是在大势影响下,群情互激,以至于失去了理智与勇气。
一时间仓皇者有,惊呆者有,战栗者有,却听那安姓族长又是一声暴喝:“怕个什么!怕个鸟!天策的使者应该还没有走远,咱们把他请回来,答应让路不就行了吗?”
众人一听,心中都划过一道光亮,张姓族长急道:“对!快,快!快去将人截住!”
派出去追赶的人出门后,那刘姓族长又道:“正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刚才我们没肯答应,现在嘛,只怕仅仅是让路,对方未必就肯依!”
众人都觉有理,又复愁眉苦脸,张姓族长原本态度强硬,但一觉得抗衡无望。心又倒向另外一个极端,这时也怕极了,说道:“若是仅仅让路都不肯,那咱们就将态度再放低些。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这些争天下的人,不会看得上我们这山疙瘩的,来回只是过路罢了。只要将他们送走。就算破了家,只要留下土地,苦上几年钱粮便又回来了。”
众人又都觉得有理,商议了半天,最后决定,由六姓宗子跟随折德扆的使者前往军中请罪。并愿意引路搭桥,奉送天策大军过境。
折德扆派来的使者中午抵达时被六姓十七坞堡的人不冷不热地拒之门外,傍晚被追了回来,又被好酒好肉地伺候了一夜,当晚还有个张姓的小娘子来暖床,他旁敲侧击,得知了白马银枪团在南边已经得手的消息。心中大乐,不乐白不乐,乐完之后,第二日便带了六姓宗子回军。
折德扆和赵普听说白马银枪团已经成功,对望一眼,眼中同时露出狂喜之色,折德扆历练了这么久,早非当初刚刚北上时的毛头小伙子了。当下不动声色,收了六姓贡献的土产与金银,说道:“本将奉元帅之命,要前往定州与高行周将军会合,尔等能及时弃暗投明,将来我必禀明元帅封赏你们,叫你们福之所及。泽于子孙。”
六姓宗子大喜,当场磕头谢恩,折德扆又厉声道:“但若尔等敢,暗藏奸计。来日大军到处,莫说六姓十七坞堡,就算是六十姓,一百七十坞堡,也只有满门坑杀一条死路!”
六姓宗子吓得跪下,惶恐战栗,连称不敢。
折德扆便扣下六姓宗子为质,下令全军向南,部将问五回堡如何处置,折德扆道:“若三堡俱全,又有十七坞堡尾呼应,那是很棘手的。但现在三堡已去其二,十七连环坞堡又都投诚,那就只剩下一座孤堡,不足为患!”
派了一队士兵,征调安姓坞堡的数百本地民丁,堵截了五回坞堡的出入路口,然后其它兵马便6续南下。
这一路走得可就顺了,那十七坞堡的土豪们又通过各种途径,打听得那日张姓族长之子带来的消息果然不假,心中更增惶恐,一路出人出力,壶浆箪食,一直将折德扆送到唐县,这时后面有一份军报追来,却是那五回堡的将兵从安姓民丁口中听说定州易手、白马转投,堡中士兵登时哗变,逼着将领出来投降。
折德扆收到书信,一笑置之。
这时那唐县早已树立大唐旗帜,折德扆听说高行周仍在共济砦,也不入城,直接赶往共济砦。
这共济砦是新立之砦,以原曲阳县外一座兵镇为根基立起来的屯粮堡垒,因处可以兼顾东西两路大军,所以取名共济,却不料这时尽数落入天策手中。
折德扆的人马抵达后两日,杨光远的前锋也到了——他是走高行周奇袭之路而来,那条路更加迂回,但一路没有阻滞,因此兵马来得也不慢。
这时三员将领会齐,相约开会议事。
三路兵马互不统属,折德扆年纪最轻,资历最浅,但折家有折从远立下大功,后又举族投靠,在三人中最是亲信;杨光远资历老,但归唐以来未立大功,而且张迈对他也不算看重,是北上之后才有所改观;高行周刚刚立下大功,张迈对他又显得十分看重,但初归之将,不敢妄尊。
三人为了主位之属推了半日,最后听了赵普的建议,才将杨光远硬推到主将的位置上去,高行周次之,折德扆又次之。三人以下就轮到赵普——他是负责文政与舆论工作的,在用兵期间算是参谋中的班头了,至于安之虎、刘彦等人,反而站在四人的外围了。
折德扆这一路走来,将飞狐到定州的道路打通,张迈的大军便能随时南下,原本深入敌境的白马银枪团立刻人心大定,三军一会师,更是雄心万丈!
高行周道:“共济仓一得手,便派人回传捷报,现在元帅多半已经收到消息了。接下来如何用兵,不知两位临行时元帅有什么指示?”
赵普说道:“元帅的意思以为,燕云早有防备,在杜重威士气未全面崩溃之前,非强攻难以得手,相反河北之间则内部空虚,我们既得共济仓,便可以此为据点。向东、南同时出击——向南,是以一支骑兵兵逼黄河,作出要直取洛阳的威势,以图震慑天下;向东,则是以兵威慑守军,以道义动士林,以图吞食河北!同时还要留下一部人马守住定州。这里是我们的粮饷所在,不容有失。”
高怀德站在堂下,闻言叫道:“打洛阳?我去!”
高行周喝道:“混账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下去!”
高怀德看看折德扆,看看赵普,这两人都不比自己大多少。却能在堂上侃侃而谈,自己却得站在堂下,只能听不能说,甚是不服。
赵普道:“现在元帅应该已经知道这边的情况,但同样的,杜重威那边多半也知道了。我们需防杜重威南下来攻,因此出击的部队固然需要良将。留守者的任务也不轻。依在下愚见,取河北需要一支完整的兵力,如今白马骑兵最先抵达,兵力休养最足,适宜先行出征,此其一。攻城略地之时,白马银枪团威名远震,又刚刚弃暗投明。既可以对各州县造成威慑,又可以作为各州县投诚的榜样,取得不战而下的效果,此其二。再则以白马之强,就算杜重威南下,白马迎之也有一战之力,此其三。”
他是以一个参谋的身份提出建议。但正因为是参谋身份,自身不统兵马,所以这番建议说出来三将皆服,再联想到赵普是从张迈那里过来的。这个安排,其中多半也有张迈的指示在内,因此皆点头称善。
高行周道:“既如此,我就整顿兵马,随时出击。”
折德扆道:“在下的骑兵都已经抵达,步弩到了一大半,后续人马也可以在三日之内全部到齐,南下威吓洛阳那一路,就由我去吧!”
杨光远笑道:“那好,西面那条山路难走,我所部尚有大半还在路上,等都到齐至少还要七八天,那我就在这里坐镇,为两位守住后方!至于取得的州县政务嘛,赵参军,可就有劳你了。”
赵普慌忙道:“哪里敢,哪里敢!河北人才荟萃之地,不知有多少大儒,多少名宦。我只是个后生小子,只能代元帅求贤访才,请他们为国效力!”
杨光远嘿嘿道:“赵参军何必过谦!”他自然知道河北纵然多才,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士林众人若想投靠天策,少不得要走赵普的道路,赵普居于此位,位卑而权重,如果他手腕运用得当的话,将来必能就此为自己捞下一桩不可限量的政治资本。
跟着高行周又为杨光远、折德扆和赵普引见刘彦,对于刘彦的义之功,三人都是赞口不绝,同时表示要上书张迈为刘彦求封,这三人之口一开,刘彦便知道自己在新主麾下算是站住阵脚了,自然大喜。
猪肉分毕,众人哈哈大笑。
“终于可以出兵了啊!”高怀德扼腕道:“可惜了,可惜了,当初要是听我的话,那我们就不止一个共济仓了。”
折德扆一愕,道:“怎么说?”
刘彦便将当日高怀德的建议说了,众人尚未评价,外间便有飞报传来,却是杜重威听说张迈以奇兵袭取定州共济仓后大惊失色,连夜派景延广领重兵南下,如今已经进驻平幽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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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读者有意见,大意是说是不是要赶着收官,战争写的这么简略,嗯,写了这么多年,板砖挨多了,本来任凭风吹雨打我自默默码字,不过这次觉得有必要说两句。
《唐骑》这本小说,主基调是讲战争的没错,不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外族斗而胜之,其乐亦无穷。但内战就很无聊了。虽然到了现在内战不可避免,但我会将主要笔力放在上前后战略战术的构筑上,战场我也不想多写,自己人杀自己人的场面,写那么仔细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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