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内外夹攻的叶桑主力部队很茫然,在他们外围,已经没有强敌了呀。
叶桑老爷已经得到了整事大相董脱的暗中支持,他自已又亲自率领部落与二女人的部落形成牵制,就算二夫人回心转意想要帮助大夫人,也不敢起兵来解围,后方本该无比安全,这突如其来的人马,究竟是是哪儿来的?
此时此刻,李鱼的兵已经毫无顾忌,火把都燃了起来,星星点点,漫山遍野。内侧,大夫人的兵马也是及时响应,马上打起火把,开城夹击,准备接应她的丈夫回去。
叶桑主力部队陷入了两堆的选择,要么集中优势兵力,选择一个突破口杀出去,可是一旦叫守军与这支援军汇合,恐怕叶桑老爷就要大势已去。要不然……就趁大夫人出兵,不但不逃,反而主动咬住她,杀进城去。
要这么做,就得集中全力攻城,舍弃外围部队,任由敌人的援军绞杀,但一旦能进城,能抓住大夫人,那就能反客为主,变被动为主动。
究竟是突围还是攻进城去,在叶桑部的三位将领间形成了矛盾,最终因为四下里无数点火把,夜色中根本无法确定哪儿才是对方的空虚所在,三位将领达成一致意见,反攻,杀进城去。
于是,叶桑部的三位将领立即集结主力,迅速截断大夫人派出城的主力部队的后路,试图将其绞杀,然后夺城。说是城,其实只是在四周有一道土围子,只要除掉这支主力部队,城中根本守不住。
远方高处,李鱼伫马,远远眺望着。
他在这里看不到前方战事的激烈程度,只能通过火把的密集度以及移动来判断战事的进展,但他完全能想像得出厮杀现场箭矢横飞,杀人如割草的残酷景像。他甚至有种感觉,似乎鲜血就在他的眼前泼洒着,能嗅到那浓浓的血腥味儿……
呐喊着,咆哮着,杀戮不休。
马嘶、犬吠、牛哞、骆驼吼、羊群咩咩、妇孺喊叫、婴儿呜咽,宛如世界末日……
永丹和旺堆主仆俩站在高岗上,眺望着远方的喧嚣,忍不住跑到了李鱼的马前。
永丹焦急地道:“爵爷,何必杀这么多人,只要让我上前,亮出叶桑的头颅,再宣布宽赦他们,他们一定会弃械投降的呀!
李鱼眺望着远方,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声音幽幽地道:“我也不舍得啊,可他们的主力人太多了,不削薄一些,不好办呐!”
永丹一脸茫然:“什么鬼?什么叫你不舍得?什么叫不好办呐?”
这位仁兄被李鱼关得太久了,脑袋都有些秀逗了,但他的大管家旺堆显然心思比他还要活泛的多。旺堆把李鱼说的话细细地琢磨了一番,再一扭头,看到铁无环骑在高头大马上,握着长柄大砍刀,夜色中魔神一般的身影,与他炯炯的目光一对,突然就是一个激灵,双膝一软,一下子就跪了下去。
永丹愕然地看着旺堆,讶然道:“旺堆,你跪什么,你怎么了?”
旺堆簌簌发抖,跟风中的败叶一般,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李鱼有些意外地瞟了他一眼,点点头:“你很不错!够机灵!能做永丹家的大管家,料理事务的本事应该也不差,很好!”
李鱼说完,轻轻一提马缰绳,便向前走去。
碗口大的马蹄迈动,从永丹和旺堆身边走过。旺堆咀嚼着李鱼这番话,腰眼儿突然一热,有种尿了的感觉。听爵爷这话音儿,我……我……我?
旺堆被巨大的幸福感一下子笼罩了身心,他恨不得马上扑到李鱼面前,去吻他的脚,可人家骑在马上呢,要吻脚就得先站起来,那多大不敬。
永丹看看旺堆,再看看缓缓向前的李鱼,突然明白了过来。他又惊又怒,反手一指李鱼,怒喝道:“你骗我!你居然骗我……”
永丹拔腿就向李鱼冲去,但只冲出两步,就有四口锋利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是他送给李鱼的刀,最锋利的吐蕃刀,以精钢百锻,杂以熟铁、乌金、精铜等铸成的刀,刚柔相济,强韧锋利,吹毛断发,斩金截玉。他只要继续往前冲,人家都不用动,就能用拖刀法将他的脑袋削下来。
他的大夫人先后馈赠给李鱼的宝刀不下一百口,几乎把永丹的家底都送光了,而这些宝刀,则被李鱼送给了他的贴身侍卫们。
永丹不敢动了,只是愤恨地看着李鱼的背影,如果目光能杀人,他早已在李鱼身上搠下无数的窟窿。
“你放心,你们全家都会安然无恙。我家爵爷,不会用斩草除根的手段,来对付仅仅可能会是敌人的人。”
一个人走上来,轻佻地拍了拍永丹的肩膀,看他那狗肉上不了台盘的得瑟样儿,怎么都不像是一个神秘、凶残的秘密谍报组织的负责人,但他偏偏就是。
陈飞扬挥了挥手,让四名侍卫收刀,笑咪咪地看着永丹:“就连你自家的财富,我们爵爷都不会没收。你们永丹家,将会成为我折梅城大贸易市上有数的大商贾,如果你们能善加经营,也许二十年后,你就是基县首富,开不开心?”
永丹怎么可能开心?可是一听说他不会死,他的家人也不会死,而且他们一家都不必变成人家的农奴,还可以过上很优渥的生活,他所有的勇气、所有的杀气,都如雪狮子见火,融化的无影无踪了。
……
“快快快!马上杀过去!要率先进城!”
整事大相董脱率兵一路杀过来,那些半大不小的部落他都懒得停下来去搜刮掳掠一番了,直奔永丹家的主城。大军刚到,片刻不曾停歇,马上就下达了攻击令。
此时,天色已经微明,眼见李鱼的人还未进城,董脱总算松了口气。
手下的将领们很想建议先休息一下,不然长途奔袭,人马耗损力气太大,交起手来……虽说对方也都是疲兵,可也没了优势,死伤难免过重。但是一瞧整事大相那急躁的表情,谁还敢进言。
董脱这边的人马甫一参战,李鱼那边就发现了。
鸣金声立即响起,李鱼这边的战士都是用最残酷的兵法练出来的,虽然一个个都杀红了眼,还是马上撤出了战场,其中许多已满载而归,腰囊里塞的全是人有左耳,这就是军功,就是钱呐!
“他么的,老子……又上当了!”
眼见李鱼退兵,董脱欲哭无泪。
其实董脱并没有那么蠢,不至于如此轻易地被李鱼牵着鼻子走。
问题是两个人看事情的高度不同,对彼此的了解也不同。
他不知道李鱼要什么,也不知道李鱼究竟有多大实力,更不知道永丹还活着,李鱼对外放出的风声,可是永丹已被他杀了祭天。
而李鱼很清楚自已要什么,更是通过永丹,摸透了董脱的底细,董脱自然判断一再失误,生生成了李鱼牵在手里的那头大笨牛。
李鱼依旧驻于远处,坐在一个马扎上,眺望着这厢动静。
忽然,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送到了眼前,李鱼顺手接过,正要抿上一口,忽然发现递粥的不是侍卫,竟是独孤小月。李鱼有些意外,但还是向她点头笑了笑,以示谢意。
独孤小月拢了拢袍袂,在李鱼面前蹲了下来,双手搁在膝上,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仰脸儿看他。
这是她一个下意识的举动,很自然地做出来的举动。但这种举动,其实代表着对一个人的亲热与服从,通常更多地见于一个晚辈,而且是年轻女性,在她孺慕、亲近、肯服从的长辈面前,才会做出的举动。
“爵爷,其实咱们再加一把劲儿,就能攻击永丹的城了,那城墙又阻碍不了什么,为什么现在要收兵呀?”
李鱼抿了口香喷喷的肉菜粥,乜了她一眼,道:“你说呢?”
独孤小月想了想,摇摇头:“我有想到一些,但是我不敢说了,我觉得,爵爷比我想得深、想得远,我一定会猜错的。”
李鱼忍不住笑了:“哈哈,你这丫头这么说,是聪明呢,聪明呢,还是聪明呢?”
李鱼说完这句话,忽然发觉自已跟人家说话的语气太亲昵了些,赶紧一正脸色,悄悄扭了扭身子,转向外侧:“我没有选择扶持永丹,是因为他和我地盘接壤,利害攸关,这是一头养不熟的狼,早晚还是要兵戈相见。”
独孤小月察觉了他的举动,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点点头,甜甜地道:“这个人家已经猜到了。所以爵爷选择与董脱瓜分永丹的地盘。”
李鱼:“不错!我独占,能不能办到?能!有永丹在手,还误以为我是想扶持他,我可以办得到。可是拿下永丹全境,吐蕃会善罢甘休?那就要上升到我无法左右的地步了。原本到手的好处,也得吐回去。”
独孤小月若有所思:“不错!那种情况下,吐蕃必然不肯罢休,而大唐也必然惊动天子,到时候爵爷在其中就完全没有主导作用,甚而还要被人所左右。”
李鱼道:“不错!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打算,把那三分之二的地盘让给董脱。没有人的话,那就是一块荒野,在不在手,有什么用处?等我真的需要它时,再拿来便是!”
独孤小月讶然:“原本就打算让出三分之二的地盘?可……既然这样,爵爷为何不爽快地答应董脱,还要与他相争?”
李鱼睨了她一眼,微笑道:“你当初听见了?”
独孤小月脸儿一红:“人家……人家当时不是有心的。”
李鱼一笑,没有追问,只是道:“我要让他觉得我是不甘心让的,他拿到手才会珍惜。我只要三分之一,但我划界之处,是永丹地境里唯一的山地,我在那里,可以建立很好的防御,进可攻,退可守。”
独孤小月终于明白过来,双眼发亮地道:“这样一来,爵爷占的地并不多,实惠有了,上奏朝廷的战功也有了,毕竟,这依旧算是开疆拓土。而吐蕃那边,董脱想把拿到手的三分之二的地保住,他反而需要养寇自重……啊!对不住!爵爷,奴奴不是说您是寇,奴奴是说……”
李鱼哈哈一笑,道:“说又何妨,在董脱眼里,在吐蕃眼里,我不就是寇么,无妨!”
独孤小月甜甜一笑:“这样一来,来自吐蕃的压力,会被董脱抗下来,他会选择与爵爷您一起做戏,你进我退,你退我进,拉拉扯扯的,只消拖上几年,你们所占有的,也就成了你们事实上拥有的。”
李鱼吹了吹热粥,又抿了一口,将那香喷喷的米粥咽下,才道:“不只如此,只要如此一来,我这边境也是不得消停的,经常会有仗打,我那些饿兵,才有用武之地,才能‘吃得饱’!而朝廷,也绝不会卸磨杀驴,调我走,我在基县,才是真的稳如泰山!”
独孤小月秀气的小嘴巴张成了O形,呆呆地看着李鱼,简直有种跪下的冲动。
太厉害了!这个男人太厉害了!啊~~~,我好开心,怎么办?
李鱼见她没说话,扭头看了她一眼,一瞧小姑娘那无比崇拜的目光,不禁感觉有些糟糕,这尼玛朋友妻不可戏啊,她可是李环的小情人儿,年轻女孩子容易冲动,她要是来个红拂夜奔,我可怎么办呐。
李鱼赶紧咳嗽一声,道:“小月姑娘,你也快去吃饭吧。”
“哦!”
独孤小月扶着膝站了起来,看了看李鱼,忽然鼓足勇气,小声地道:“我……我和李环,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李鱼一呆:“啊?”
独孤小月说完,已经转身走去。风吹着她的衣袍,体态无比轻盈。
她的步伐轻盈如猫,纤腰款款,柔若柳枝,虽然稚气未脱,却另有一种醉人的风韵。
她穿的是男人的衣裳,但是只有瞎子,才敢说此时此刻的她不女人。
她没办法不这么走,当她了解了李鱼所布的这一局棋,她就知道,这辈子,她拴定在这个男人身上了,那是……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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