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的追杀者与被追杀者,依旧在追逐着。
当双方的距离拉近到三十步之后,神射手就保持着这样的距离,丁一试过几次回冲想把距离缩短,但对方马上后退把距离再次保持在这样的幅度。如果是在丛林之中,或是单独对决,也许丁一不会这么狼狈,他可跟对方比耐姓,比对地形的适应能力,对出手时机的把握等等。
但现是如果丁一想缩短距离,神射手就会后撤,而这样会离瓦剌的前锋营地越来越远,当离得足够近的时候,丁一知道这位神射手一定会吹响牛角,沙场之上从没有哪个傻瓜讲究一对一或公平对决,有的如果没有死掉,那就是一会马上会死掉。然后冲锋而来的战马集团,便把如围猎一般把丁一碾压过去。
所以丁一压根就不可能真的回冲。
其实刚才这个神射手在开弓射出第一箭时就已吹响了牛角,如果不是丁一埋设好的手榴弹导火索燃到了尽头引发了爆炸,让瓦剌的前锋营地陷入于混乱之中,也许助阵的骑兵小队早已杀到。
丁一闪身藏匿在一颗掉尽树叶的老树后面,急剧地喘息。
第一次,来到大明之后第一次让丁一感觉到恐惧和死亡的威胁。
不论是一开始手无缚鸡之力对上镖局的镖头;两次众多杀手的伏击刺杀;乱军丛中独守大旗;一人杀尽敏安及其数十沙场精锐悍卒;黑夜之中震慑瓦剌追兵等等,都没有让丁一生出这种感觉来。
也许在别人看这些都是千钧一发的事情,都是走在钢丝之上,有什么差错就将碎骨粉身的经历,但至于对于丁一来说,他始终不觉得事情超出自己的控制,他便是职业处理千钧一发的人,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是他赖以谋生的本事。凭借着多出几百年的搏击知识、战斗经验、战术水平、战略眼光,一切,其实都在掌握之中,不是说不会死,而是如果死,一定就会死在他自己确定的某个点上,而只要挺过那个点,就必然没事。
至少,丁一自己是这么认为。
但这一回不同,这一回真的失控了。
就算被上百毒枭拿着ak突击步枪围剿,也不曾生出这种感觉。
就算单枪匹马面对五个身上绑着炸药的恐怖分子,丁一也很清楚,自己可能死在哪个点上,过了哪个点,必然就能赢。
只有那一次在金三角对上整支绿扁帽,才有这种感觉,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也不知道撑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也不清楚自己会因何而死掉。但那是一整武装到牙齿的绿扁帽,全世界最精锐的特种小分队。
而现在对方只有一把原始的,连箭台和机械瞄具都没有的反曲直拉弓,大约二十枝箭。
在射出三箭伤了丁一之后,这个神箭手没有再射出一箭,但丁一知道,当对方再射一箭时,自己就算不死,也很大可能会重伤。因为丁一虽然不是神箭手,但他也是神射手——狙击手。
他了解对方的战术意图,但他无可奈何。
就算现在,躲在老树干后面的丁一,也听得到三十步开外的神箭手同样在喘息,但对方并不着急,他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因为在野外,就是瓦剌铁骑控制的所在,随着前锋营的搔乱结束,丁一的优势将会越来越少,乃至荡然无存。
而当神箭手看着丁一重新开始逃跑时,他不禁在心里也生出了敬佩的感觉。
因为丁一在奔跑的过程里,不断地改变方向,但始终这颗老树,都挡在神箭手和丁一中间——并不是围着树为圆心绕圈,那样的话,只会让丁一绕到离瓦剌前锋营地较近的那一边——丁一在奔回京师,他的目的很清晰,而自始至终丁一没有回头一眼,但他如同后脑长多了一对眼睛也似的,准确判断出这个神箭手可能的行进轨迹,而提前改变方向,让对方落空。
作为一个从来没有失手过的神箭手,双乎曰二十年里只遇到三个这样的对手。
无一不是草原上出名的英雄。
双乎曰不知道前面的明人是谁,但他知道,这必定也是一位英雄。
对于双乎曰和许多瓦剌军兵来讲,他们只知道一位明人的英雄:阿傍罗刹。
想到这里,他的心便热切起来,只要拿着阿傍罗刹的刀回到营地里,双乎曰知道,他的所有的愿望,那颜都会帮他实现。所以他决定给予阿傍罗刹,一个英雄应有的结局,干净利落的死。
雪地留下了两行弯弯曲曲的脚印,是拼命逃亡的丁一,与紧追不舍的双乎曰留下的轨迹。
若以分辨野兽足迹的眼光来看,他们,不是天敌,而更象是同类。
对于没有天敌的人类来说,同类,意味着那就是最懂得用什么方法杀死自己的人。
前方的丁一跌跌撞撞地踩断了一根枯枝,便在那枯枝断折的声音响起时,突然丁一整个人突然往雪里掉落。双乎曰停了下来,他瞇起眼睛,没有继续向前,就算丁一真的踩空掉进某个为了捕捉熊瞎子一类动物而设的陷阱里,双乎曰也不打算去捡这个便宜。
因为那是阿傍罗刹。
如果丁一爬出来,雪地映照着的月亮光芒,可以让双乎曰有准备的时间和把握,射出致命的一箭;如果丁一不爬起来,那么就等天亮吧,天亮之后,双乎曰会更轻松地狩猎,而瓦剌人的骑兵也会赶到。
负责在各个马棚、大帐放置手榴弹并引起搔乱的五个**,尽管他们比杜子腾带领着的难民、比断后的丁一更晚出发,但他们是第一批回到京师城墙外的人,火箭点着京师城墙预设的干草堆,然后五人收起兵刃慢慢地从黑暗走进光明。
这一节几十米的城墙上,有超过一百五十根箭对准着他们五人,不过这本来就是丁一制定的方案,并没有让这五个**感觉到震惊,他们用手里的火把按约定的暗号晃动,城墙上垂下了几根绳子,在他们被拉到一半,也只如待宰羔羊的时候,刘铁举着火把伸出头来分辨,当他肯定是之前跟着丁一出去的五个师兄弟,他们才被拉起来。
第二批到达的,是杜子腾所带领着那三十个略为武装起来的俘虏。
当杜子腾让他们放下手里兵器时,有过半的人犹豫了,只有失去**的人,才会明白**的可贵;当度过这些被俘虏被虐待的时间,经历过刀把子**在别人手上的曰子,才会明白手握刀把的安稳。
但杜子腾没有给他们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举起手里的火把晃动起来,当城墙上先行到达的五个同门,把五枝弩矢准确射在杜子腾脚前之后,他说:“十息之还有人内不放下兵器,五百羽箭就把你们所有人跟我一起覆盖。现在只有五息,一!”
没有等他数到二,开始不愿放下兵刃的人,便都放下了,个别死硬还握着刀兵的,马上被同伴饱以老拳,没有人想在回到大明的城墙下,再被大明的箭射死在这里。当然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没有五百枝箭,只有二百枝,而大多数人的箭法,也远远不如前面五根弩矢那般精准。
他们被缚上城来,登记了原来的住所、卫所、上司、同僚姓名,然后丁家宅院请来的十数个医生,开始给他们检查身上的创口,不论先前在土木堡是否曾受过伤,被俘期间几乎没人可以逃脱瓦剌人的虐待。
然后一桶洋溢着肉香和葱花味道的热粥便被抬上城头来,连从石亨那里借来的二百官兵,闻着都咽起唾液,刘铁连忙跟那些官兵说道:“莫急,我家先生交代过,诸位壮士都是披甲的,得吃肉,一会宵夜就送上来;他们是饿久了,吃不得饭和油腻,怕把肠子撑破,所以才先教喝粥的。”
那些官兵听着,都不禁感叹,丁容城真当世豪杰啊!有人不禁低声问刘铁:“刘管家,在谁手下当兵不是吃粮?能让小的也到丁容城手下做事么?”“是啊、是啊!这年头,他娘的死倒不怕,就怕遇着个黑心的上官……”、“丁大侠铁肩担道义,端的是义薄云天,随他赴死就是了!”
倒是这两百官兵里一些有见识的老军伍,暗暗扯住了相熟的好友兄弟,低声道:“**的,你家就一条独苗,想断香火么?”、“戏文里都有说,将帅为士卒吮脓,士卒为将帅赴死,你真想去?”、“听哥的,莫闹腾!这样的上峰,你要犯错,就得断头!”这是吃军粮吃久了的老兵油子,才有的见识了。
大约过了一刻多钟,另外两个**带着两队七百多人都回来了,一队有三个在路上要求憩息不往向前走的;一队有二个在路上想自己逃走不跟大队的,直接都让那两个**提刀杀了,连一句也没有劝,更没有给予他们什么自辩的机会。
这就是沙场,这就是行伍。
也正是这种嗜血,达到了所谓的士兵比惧怕敌人,更加惧怕纪律的效果。其他所有的俘虏,都全须全尾地回到了京师墙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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