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走在这个临时拼凑起来的阵地上,硝烟的味道呛人,这是第一次,他和手下的部队,被火器重创,在此之前是从所未有的事情。丁一单腿跪下,抹上那第一排的士兵,至死没有合上的眼睛。无论是这些死去的士兵,还是仍存活着的人很大一部分人,从来也没有考虑面对火器时的防护。
这并不单单是士兵的问题,每当涉及到这样的课目,无论是教官、军士长、班长,都少见地露出笑脸,就算对于战术动作不规范的士兵,板起脸来训斥的话,通常也不过是:“你娘的!要是到时调去北边,鞑子指不准从边屯里弄到火器,你这鸟样就死球了!”
鞑子弄到火器,是的,瓦剌人,鞑靼人有这样的可能,还有可能大明第一师跟卫所军兵的对阵,这是基层军官心里明白但没有诉诸于口的话题。但几乎没有人意料到,广西的侯大苟所部,也会用火器来攻击。
而且就丁一的眼光来看,侯大苟所部干得不错,对于把手铳的隐蔽、齐射,有一个木架被文胖子他们劈砍后散落到阵地边缘,丁一看出来,方才的齐射,不是用人工操作,而是用绳子来扯动的。不论是伪装,还是通过绳索扯动来弥补齐射所需要的士兵纪律、防止炸膛引起的士气低落,丁一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敌人已经在他们所能做到的范围里,做得最好了。
“幸好是警卫连啊。”丁一是这么低叹着,看着周围的士兵不解的眼光。丁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站了起来,“我们能承受这样的伤亡,我们能反击。我们能击败他们!但若是普通的队友,也许……”他没有说下去,但士兵们都点起头来,大家都知道丁一的意思,如果是普通的连队,也许是受到攻击的瞬间,就崩溃了。
普通的连队军事素养不如警卫连是一个方面。他们也没有装备左轮这种最原始的半自动火器,尽管只有六子弹,但后装弹药和六弹巢。也使得他们可以在被伏击的慌乱里,仍能一分钟内打完十二子弹,让他们可以用三人火力组的方式来进行战斗,而不是列队之后的排队枪毙。
“那颜。你应该和那胖子一起走的。”巫都干在丁一的身后。低声地这么说道,“若是在意蒲儿帖皇后而不逃走,也许就没有成吉思汗了。”她说的是篾儿乞惕人攻击铁木真时,成吉思汗把老婆蒲儿帖都扔下不管,自己逃命去了,等他抢回老婆时,蒲儿帖怀着的木赤,明显就不是铁木真的骨肉了。
她这么说并不是无的放矢。因为他们这支队伍里,还有十几名瑶族的少女。准备跟着丁一回梧州,去战地医院学当护士的瑶族少女,其中也包括了瑶王最疼爱的小女儿妹伦。巫都干觉得丁一正是因为放不下她们,才没有突围而去的。
丁一取了长刀,抹拭着上面的血迹,摇了摇头道:“不,我不是铁木真。”他在意的不是那些瑶族的少女,他没有这么博爱,丁一所在意的,是他的士兵,“他们,不是为了一个随时会抛弃自己逃命的家伙,去战斗的!至少,我不希望自己跟随的人,是一个危难时只会逃命的家伙。”
“可是,先生……”刘铁凑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您身上担着的,可不止是这百多人……咱们要、要改变这个民族的命运……”他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对丁一说道,“铁不怕死,但铁怕先生会死……”
丁一把长刀入鞘,却放声对着身边的士兵说道:“不要害怕死亡,不要用任何籍口去逃避战斗,如果这个民族它将觉醒,一个丁一倒下,会有更多的丁一站起来!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我一点也不在意,如果我死去,一切就将结束,那么,容城书院、京师书院、南院书院、梧州书院的意义又在哪里?士兵们,我在意的是,此时此刻我不孤独;我在意的是,你们与我共在,面对死亡,绝不逃避!”
“绝不逃避!”连防线里的重伤员,也高呼起来,一时之间,幸存的九十多人,都激昂地咆哮着。是的,没有人希望自己在陷入重围的时候,跟随着一个随时会逃跑的将帅,不论是以什么样的理由都好。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讨阎罗!”丁一长笑之中,再次抄袭了未来的诗句。
而那些士兵也跟着他吼叫着:“旌旗十万讨阎罗!”、“跟着先生,操死阎罗王!”
没有人意识到这句听着豪气万丈的诗的问题,连丁一这个剽窃者都也没有意识到。
倒是义军阵地里的一些头领,其中个把读过几年书,也识些字的人,隐约听着呼声,皱起眉来:“他娘的谁是反贼啊?怎么听上去,丁容城的造反味儿比俺等还浓来着?旌旗十万讨阎罗,这不是死球了还要去阴间造反?”
郑昂却嗅出异样的味道,吩咐着心腹:“赶紧传令下去,丁容城恐怕要拼死一战了,先缓上一缓再冲,狗日的,这丁容城就是个疯子!得等他们这口气缓下去,才好再冲,要不现在冲上去,伤亡会很大!”
边上那四百壮士的统领听着点头道:“郑小兄果然是知兵的。”丁一的死,是不可避免的事实了,那么如何少让自己的弟兄死伤,实现这个目的,就成了一个关键的事,明明丁一已经死定了,还要把这几千人都赔光去给丁某人殉葬,那不是一个有脑子的将领该做的决策。
始终文胖子在都峤山弄的三十公斤黄色炸*药,还是给义军留下了极为可怕的心理阴影,使得他们在这紧要关头,极担心丁一舍命再来这么一招“五雷正法”。特别看上去,丁一毫无可能逃脱的情况之下。
“可惜那些把手铳了……”四百壮士的头领这么低叹着,他是听着义军来汇报,说是那丁容城手下的什么“第一排”基本就被那一轮几十根把手铳,杀得死绝了,“若来再来上两轮的话,也就不用兄弟们拿命去填了!”
郑昂却不以为意地笑道:“阿兄,你想歪了。把手铳哪里来的?”
“从卫所的军兵那里缴获来的啊,还有梧州府城里……”
郑昂点头道:“那不就是了?官军原来便有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咱们想来就来,想去就去?若是习惯了凭仗那些物件,以后弟兄们,就不会打仗了,还是得真刀真枪去搏杀,才是根本!”那头领听着想了了半晌,却也不禁点了点头。
其实说到底,还是他们所持的火器杀伤力和持续射击的能力太低,也无法让士兵有足够的纪律性,来实现齐射。明军的火器,哪怕去到明末,除了俞龙戚虎这种绝代名将之外,基本上就是敌人没到射程先开火,敌人冲近了就溃散的。
再好的火器,去到明军手里,效果真的就欠奉,加上此时的火器还有个毛病,就是爱炸膛,这世上,敢把眼睛放在缺口后面瞄准的军队,除了压根就不懂火器的人之外,大约也就只有丁一的部队了——郑昂也不敢!要不然他也不会想出拿绳子来扯悬刀的办法。
那些义军头领倒是想快点打完,因为丁容城就那百人不到,这边折了五百左右的弟兄,还有二三千人,所以不断来请战。一直去过寅时,也就是下午三点左近,郑昂才同意那些义军统领的请战,于是新一轮的冲锋便开始了。
不得不说侯大苟教郑昂领军是很有眼光的,整顿之后的义军,人员伤亡较多的头领,手下人都被郑昂塞到其他头领手底下去,那些头领自然是不愿意,特别是和侯大苟一同当年在蓝受2手下听命的那些老资格义军头领,只不过损兵折将之后,侯大苟分配给郑昂的四百壮士也不是摆设,加上郑昂放了话:“若不愿意也是可以,一会阿兄你领着这些弟兄冲在头前吧!或是冲又不肯,借兵给其他兄弟也不肯,看来阿兄莫非想投官府?”这可不比丁一诬陷官员附逆,还有个自辩的机会,要是被郑昂杀了丁一,回去报知侯大苟他们投了官府,这话传将出去,绝对以后各路义军就群起而攻;至少说咬牙真的就去投官府吧!别说不少人是和官府有血仇的,就算他们放得下,今日围攻杀死丁容城这血债,官府哪里可能接受他们投降?
所以再不愿意,也只好咬牙从了,于是义军整顿完了之后,看上去似乎毫无损伤,士气如虹,吼叫唢喊着又再度杀来:“杀他老母啊!”、“顶硬上啊!”、“斩死班仆街仔!”、“死赤佬,你地死硬啦!”
这个时候丁一做了一个决定:“刘铁,组织二、三排、手枪排,背江而阵!医务兵、文书、军械员、炊事班向我报到,组成预备队。”
绝不逃避,绝不放弃,丁一望了一眼北方,那里有容城书院,有京师书院,有南京书院,还有梧州书院,还有丁如玉……他知道今天自己也许会死在这里,但他洒下的火种,必能照亮华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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