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丁一并没有达到他所认为理想的状态,或者是说,他的军官团和参谋团的建设,还没能符合他心目中的设想,几乎刚刚睡下不到二个时辰,刘铁就不得不又一次叫醒了他,因为天边露出了第一道阳光,龙骑兵营的通讯员在天亮以前就抵达了藤县,而胡山派出的通讯员,则在天亮时把军情送到了梧州府。
“先生,一式两份,另一份已送向平乐府去了。”刘铁小声地对刚刚起床的丁一这么说道,平乐府就是杜子腾那边了,因为丁一确定了所有战报都向杜子腾所在的前指递交,所以胡山便送出一式两份,而如果按照明面上的逻辑,送给杜子腾之后就不用再递交给丁一了,应该由前指来向丁一汇报,但实际在丁一手下这些可以独当一面的弟子心里,又有哪个甘于自认不如他人的?就连杨守随和丁君玥这样的书院学子中的佼佼者,也是憋着一股劲要与同学、教官一争长短,否则丁君玥就不会作出派三个龙骑兵营增援藤县的举动了,她言下之意是很明显的:虽有近十倍于已的敌人,但她应付得来,她甚至还有余力,派出一千最好的部队,去增援胡山。而杜子腾也同意了她的作为,他也认为在平乐府的战场,现在兵力,已经足够拿下对手,这一千最为精锐的龙骑兵没必要浪费在这里。
他们所服从的,所认同的领袖,终归只有他们的先生。
丁一接过战报看了刘铁一眼。把它重新塞回刘铁手里。他并没有睡眼惺松,一醒过来就进入状态这种本能。已深刻入骨了,尽管他很疲惫,眼中布满了血丝,但他走到脸盆那里,就把脸浸进了隔夜的凉水之中,然后用毛巾拭干了脸和剃光了的脑袋,再从刘铁手中拿过战报仔细看了起来,胡山本来就识字的。又跟了丁一这么久,行文极为简洁,几句话就把战况描述清楚:已收到信号侯逆就擒,特种大队固守待援;龙骑兵已向大藤峡出;我部在接到战报之后,第二零一团马上出,应能在天亮之前赶过龙骑兵营,向其进军路线两翼展开。清除、侦知伏兵、陷阱,若遇挫则建立阵地待援;二零二团于向前指向战报之时,同时向大藤峡进军,为龙骑兵营肃清后路。敬礼,胡山。
这便让丁一点起头来,胡山并没有为了显他自己的能耐。把归入他指挥的龙骑兵营置之不用,相反他尽可能地去运用手头上所能够运用的力量,并且敏锐地分析出龙骑兵营的长处和弱点,以两个山地团为这支装备最为精良的部队,去除所有不安全的隐患。来让这支部队的战力得到最好的挥。
“胡山堪当大任。”丁一缓缓地说出这么一个评语,刘铁在边上又递来了一战报。却是杨守随的第三旅,也是在丁一刚睡下的时候送来的,只不过刘铁当时就没有叫醒丁一,因为第三旅的战报相对平缓一点,就是把旅部放在容县,一个营接防藤县,三个营和旅部驻容县,部队已运动到位,正在和山地旅交接。
丁一开始刷牙,不过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刘铁肃立于他身侧,陪笑道:“大师兄向来严厉,弟子是心中有着阴影,恐怕到时被他知道,没有及时把战报交给先生,不知会怎么样修理弟子,是故……”说到这里他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丁一漱完口就瞪着他看。
“你就一奸臣胚子。”丁一摇了摇头,无奈地对刘铁下了这么一个结论出来。
刘铁听着丁一的评语,连忙郑重其事地接话道:“可先生是明君嘛,在先生面前,便是奸臣也是耍不了把戏的……”现在,丁一身边的人,已经几乎毫无忌惮地敢说出这样的话,尽管每次丁一都会警告他们话不能乱说。
“胡言乱语,三圈,老实去跑了回来。”丁一马上截住他的话头,给他来了个加练的项目,这可让刘铁苦起脸来,因为三圈二千多米他倒没问题,问题是跑完一会还要来陪丁一早操,那可是至少五公里的运动量,外加近乎半个时辰的无氧力量训练……
看着刘铁跑出去的身影,丁一笑了笑,其实,有派系,也不见得是坏事,竞争总是存在的,只要把它控制在良性,就是好事。刘铁是搞了鬼的,这很明显,也许几年前刚到大明的丁一看不出来,但现在的丁一,却是一眼就看穿了。
为什么杨守随的战报他就不递?胡山的战报他就第一时间叫醒丁一?当然,可以说换防的第三旅,战报的紧急程度远远没有开拔出动的山地旅那么紧急,需要丁一来做决断,这是一个说得出口,也是堂皇光正的理由,但丁一却是知道,真相并非如此。
真实的情况,应该就是刘铁和胡山隐约有着同盟的势头,其中还有邢大合、文胖子、肥球、朱永,这些基本代表着大明军方转化过来的军官的利益团体,刘铁这么干,自然就是希望给丁一留下一个胡山得力的印象。
而毫无疑问,丁君玥、杨守随、吴全义还有大明第一师之中的营连主官,这些从雷霆书院出来的学生,又是一个天然的利益同盟体,丁君玥派出那三个龙骑兵营,很明显就是想多处开花,让率领龙骑兵的三个营长,有机会立下足够眩目的功劳,平乐城下,是不足以显露出这些龙骑兵威风的所在。当出身雷霆书院的三个营长,率领龙骑兵进军大藤峡直捣黄龙、同样是雷霆书院的学生丁君玥率第一旅据城破敌、杨守随第三旅坐镇容县、藤县,几乎这场役之中,就无法抹去雷霆书院学生的身影。
至于杜子腾,他跟谁也不是一伙的,这一点,与身在塞外的陈三是一致的,他们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他们不需要抱团取暖,当然并不是说他们就没有团结在其身边的骨干,一样也有,只不过那些人,不足以成为同盟者的身份,杜子腾和陈三,是如雄狮、凶虎,自独行。
丁一并不担心,这是一种很自然而然的形象,山头之内还有山头呢,便是千百年后的美国民主党之类,里面都还有不同派系存在,这是无法回避的事。所以当刘铁跑完三圈回来时,丁一只是对他说:“你能看多远?”
“回先生的话,铁的视力还好了,虽比不上丁君玥那样天赋……”
“你能看到大地的尽头,大洋的彼岸?”
“这怎么可能?”刘铁尴尬地搔了搔脑袋。
丁一很郑重地对他说:“记得我跟你们说过地球的概念吗?如果你能站在大气层外,就能,你就能看到整个地球!你若能站在太阳系外,你就能看见整个太阳系。你站在这里,我不要求你看到大地的尽头,也不要求你看到大洋的彼岸,更不要求你看到整个地球,甚至我不要求你看到整个大明!但至少,你要看见整个广西承宣布政使司吧?你没有,你只看到了大明第一师,这样不太好,这样你陪不了为师走太远。”
然后丁一就开始了自己的早操,而跟在他身后的刘铁,却如同打开了一扇门,整个人都变得不同起来。一个资质平庸的人,很难有所顿悟,也许事情得给他扳开揉碎来回说上好几趟,他才能试着去理解;但相对于刘铁这样七窍玲珑的人来讲,丁一这几句话,已足够打开他的瓶颈,足够让他明白自己的位置。
关键不在于刘铁能看到哪里,紧紧跟随在丁一身后的刘铁,他清楚这一点,他能看得了多远,是在于丁一能有多高,而如果他分不清自己的位置,那么,他就将停留在这个层次,因为丁一身边,是不可能放着一个有派系倾向的人。
刘铁跟上了丁一,他低声地说道:“先生,铁明白了。”
“很好。”丁一没有问他明白什么,也没有再训斥或许诺他什么。
但刘铁清楚,他必须跟杜子腾、陈三一样,孤独地前行。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这就意味着自己将要去面对一切可能的选择与危险。
而就算是杜子腾和陈三,真的到了无路可退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倚靠丁一,先生会解决所有的问题,不论是他们这些门下弟子,还是雷霆书院的学生,包括工场的大匠,这是大家一个最基本的、已经成为约定俗成式的共识。
他望着前面的丁一,这个男人,刘铁很清楚,他的先生,是天地之间最为孤独的人。
先生是怎么扛下来的呢?刘铁打了个冷颤,想想丁一所经历的,还有丁一所缔造的一切……不过,丁一也是最不孤独的人,看看梧州、平乐两府之地吧,几乎九成以上的百姓,经过这一年之后,他们都愿意听从容城先生的号令,有盲目崇拜丁一的热血汉子;有认为容城先生是清官——清官肯定是好人的纯朴百姓;也有认同丁一理念的忠义社、天地会成员;当然,更少不了,认定跟着丁容城,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的那些人。
刘铁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只因他知道,自己只要紧跟着丁一,也许就算不能在汗青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也会在评书里被后世铭记。
因为他跟随着的,他目睹着的,他见证着的,是一个传奇在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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