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开始进入初冬,景帝的心情却就随着气侯而渐渐地变凉,他的眉头紧锁着,已经许多天如是了。 去云远承宣布政使司宣旨的太监,眉飞色舞地述说着边地战事的顺利,也不能教景帝舒展开眉头,他只是点了点头,问了一句:“如晋领三百军兵征木邦之际,有没说过血战到底,或是我以我血荐轩辕之类的话?”看着那宣旨太监摇头,景帝便挥手教他退下。
“他发兵之前,便已知道三百虎贲,足以平木邦啊!”景帝喃喃自语,跌坐在椅上,有气无力地冲着兴安太监说道,“恨不听如晋之言!恨不听如晋之言啊!朕错了,朕真的错了……”说着这位大明天子,竟垂下了泪来。
兴安也是一脸的悲态,凑上前去小心地说道:“爷爷,您可要保重龙体啊!这大明……”
“朕连伤心都不成了么?”景帝长叹了一声,那眼泪却是收不住,因为他刚刚易储成功,但这位太子,他的亲生儿子,这个四岁多的幼儿却就开始病了,御医不消说,自然是尽力医治,但这个时代对于儿科来说,真也不见得有什么太好的方法。
景帝本是个聪明人,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事实上太子朱见济的情况,已然是极为不妙的了,这病情若有起伏当然是坏事,但这病情慢慢一步步加重,连起伏也没有,那就真的不止是坏事,而是坏透了的事,一路这么下去,最后是什么,还用说么?
“如晋当时说过,观天象,东宫无失德变易之机,朕是不信的,朕以为,他是心怀南宫那位,要为他那挚友,保住帝位的传承。”景帝的声线变得有些暗哑起来,摇头道,“朕问他,是那梦中神人所授么?他说不是,却是他观天象所得。又一再叮嘱要看护好见济……”
兴安也是伤怀,但御医都束手无策,他这司礼监太监又能如何?当下想了想,也只好劝道:“爷爷莫要心焦,不然的话,何不致信去问如晋少爷,可有什么救治的办法?或是请如晋少爷回京来,给太子爷看看?”
景帝伸手拭去了泪迹,苦笑道:“广西末定,教他放下练好的兵马,去督云南;云南乱平,他提师西进,教他将使熟了的兵马北调增援宣大,就留五千兵独军悬于境外;现时他凭仗这区区五千兵,一扫孟养、孟密、木邦,兵锋直指阿瓦城,这已是匪夷所思之事,大伴,你可明白?五千兵,灭三国,犹有余力再向缅甸,史册翻遍,古今唯有一人可相提并论,便是那千军万马避白袍的陈庆之了。”
兴安在边上,小心地扶起景帝,开口道:“圣天子在位,方才降下如晋少爷这等人物来匡扶大明,都是爷爷的福份来着……”话没说完,景帝已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等话,就不必说了。朕多次算计如晋,虽不堪,但朕为天子,却不曾悔。不过现时再教如晋回京,今后汗青,如何评述?”景帝喃喃自语,他不是在对兴安说,而是在自问,他觉得此时再叫丁一回京,真的是说不过去了。不过,他终于还是那位可以为了易储,向臣子行贿的皇帝,何况于那四岁大的小孩,也病得真让他揪心,“把见济的病情与如晋说说,想来,也是不妨的吧……”景帝终于下了决定。
不过,他在办这件事之前,却就对兴安说道:“起来,拟旨,教南京那边,用心把四海大都督府的二十艘海船尽快办好,上回不是说,备料是充足的么?让他们按着四海大都督府的监造官吏所求,尽力去办妥,造好了的船,便直接交付四海大都督府的水师官兵。”
“爷爷,这怕不太妥当吧?”兴安是禁不住地问了一句,这倒不关兵部的事,那些备料都是当年郑和下西洋存备的,只不过,这些造海船用的木料,算起来的成本绝对不低,就这么不计成本造好交给四海大都督?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郑和的福船有多大。
《明史.郑和传》,“造大舶,修四十四者六十二”;《国榷》“宝船六十二艘,大者长四十四丈,阔一十八丈”;明末罗懋登所著《西洋记》,“长四十四丈,阔一十八丈。”四十四丈的长度,也就是一百四十六米左右,宽六十米。
景帝不耐烦地道:“如晋又不是要造大福船!若他要弄出一支下西洋的船队,自然不能轻易允他,不过二十艘平常海船,不必再说了!”下西洋的船队,一百四十六长的大福船就有六十六艘,加上其他船只,那真的是极为庞大的,相比之下,丁一的要求,不算太高?
丁一不过是要造一级风帆战列舰罢了!
风帆战列艘不比后来的铁甲战列艘,后者如衣阿华,二百七十米长,约三十三米宽。
一级风帆战列舰有多大?西班牙的圣特立尼达号,七十一米长,十九米宽,已是风帆战列舰里基本最大的了;著名的英国胜利号,也不过是六十九米长,不到十六米宽;法国瓦尔密号是六十四米长,十八米宽……
丁一给出的图纸,也不过是比照胜利号的标准罢了,还不到圣特立尼达号的规模。
而且其中只是十六艘战列舰,另外四艘是复仇级的巡洋舰,也就是五十来米长的船。
所以对于景帝来说,也真的就是给不给丁某人松口的问题,相比之于郑和的船队,二十来丈的船,有什么稀罕的?【作者注:祖上是有阔过嘛……】
“还有,上回不是说缺铜么?你看着让各地矿监,给调拔些到梧州去……还有再跟张辄叮嘱,办差统兵就好好做,别去干涉地方政务,那是布政使徐珵的事……爪子要放好,靖西伯是朕的御弟,教他永镇广西的,要是如晋有什么不快意的,张辄却要掂量掂量,他到时如何向朕交代!”景帝背着手,又向兴安这么吩咐道。
兴安连忙取了笔,沾了点唾沫在随身册子上做了记号,别见他在外头如何威风,皇帝面前,却是不能犯错的,兴安这一点,可是分得很清楚,他倒是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这也是后来他得以免祸的根本,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看着兴安记下,景帝深吸了一口气对他道:“跟如晋说,堂堂四海大都督府,就那二十艘船,也太过寒酸了,让他自己定个章程报上来,朕的意思,要巡抚四海狄夷,便是不能坠了大明的威风!”
“爷爷圣明!”兴安在一旁,附和着颂圣。
于此年头来说,通讯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在木邦忙着接见各土寨、村落头人的丁一,是没有料到事情已经开始冲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也没有想到不论他如何叮嘱,朱见济依然是出现了如同历史上夭折的前兆。
对于丁一来说,他正在努力地让自己向一个政治人物转变之中,这毫无疑问对他而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和这些头人谈得最多的,却就是玉石的销售前景:“为什么一定要卖琢磨好的玉石?便是因为这里的路太差了!若是路修好了,大明有多少大商家,不必学生一一细说,诸位也是有数的,教他们都派了掌柜的来,出矿之后,只磨开一角,便开始竞价!价高者得之,至于剖开之后,里面成色如何,玉料多少,就全靠各自的眼力和运气……”
其实丁一是想当然了,这年代的生意人,并不见得就能接受竞价拍卖,他们或者更喜欢笼着袖子,大家扳手指把价钱定下来,以免得互相哄抬,把价钱抬得虚高。可以说,华夏人有着自己的智慧去生存。不过木邦这些平生没有出过方圆五十里,见着丁一只知磕头的头人来说,丁某人的话,似乎很有道理。
“路一通了,玉石的价钱就上去,不想折腾的,就用心种地,现时大家都自己有地了,赋税也是极轻的,日子过下去,不是什么难题;想发财出人头地的,开矿也好,做点营生也好,都有出路……交上来的税,每季度会在衙门外面公示,这税是怎么用的……”丁一后面说的这些,那些头人并听不太懂,事实上他们也不太关心,反正老实交税,交给木邦王是交,交给丁一不也一样是交?何况这位丁总督还给大伙分了田地啊,该交多少就照交好了。
倒是有几个憨实的头人,开头问道:“老大人,只是天朝的天兵,能长久驻在这里么?若能长久驻扎的话,按着老大您这方略,小人那是祖坟冒青烟才摊到的福份;但要是天兵走了,只怕小人的日子,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边上那些头人,也纷纷称是。
丁一沉呤了半晌,方才开口道:“孟养、孟密的百姓,也有着这故虑的。”
“是啊,老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爷,可小人真是怕您一走,这跟掺蜜糖一般的日子,就没了个着落啊!”又有一些头人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许多口音连丁一也听不清楚,只好教那先前跟在木邦王身边的通译一一翻了出来,大致上也是同样的意思。
“稍安莫燥。”丁一微笑着对他们说道,“若是害怕这节,大伙就请人写个折子,求朝廷驻扎军队于此好了。教全村老小都盖上了手印,学生自然帮诸位递到朝廷里去,如今圣天子在位,断然不会无视百姓的死活……”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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