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托了很多人希望的延长第一口油井上,抽油的泵机悬臂还在一上一下摆动着,像极了仿佛永远不会疲倦,跪倒在地不断磕头的动作,所以石油工人们都把这种泵机戏称为磕头泵。
但现在,那十几位从澳大利亚油田学成归来的石油工人,却已经成为了一团被剥去了皮的烂肉,失去了血液的肉体已经变得惨白而僵硬,模糊萎缩仿佛是成了一只被扒了皮的野狗。
除了身边破碎的蓝色工作服还能证明他们的身份外,根本无法分辨到底是谁。
而他们还不是最惨的,那些守卫油田的士兵才最惨,他们不仅被剥皮抽筋,尸体不是被搅烂,就是被丢进了火海烧成了焦炭,要不然就是被堆成了一堆连部位都无法分辨的尸肉山。
李默移开了双目,背过身,作为骨子里是现代人,从未见过如此凄惨画面的他,愤怒的同时也不禁有些胃酸。
可转过身后就能好吗?
那一张张贴满了临时营房外墙和水泥槽的人皮,无时无刻的不再提醒着他,这还是个残酷的世界,就如同他在婆罗洲使用了“窒息”一样,当他对别人下屠刀的时候,自己也在面临着他人的暗箭。
从疆省道陕西,数百公里的长途奔袭,的确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和士兵们放松了警惕也有关系,但问题还是在没有做好一场惨烈大战的准备。
但现在这些血,已经足够让西北军区提高警惕了,所以李默也没有冲着谁发火,而是就这么淡淡的看着。
“俄国设计的莫辛甘纳步枪,这里是法国夏特罗轻武器厂的标志。”陈平提着一支袭击者留下来的步枪,走到了李默面前。
他和李默都是昨晚得到消息后,立刻搭乘专为总参建造的氦气飞艇,连夜赶到这里的,两人虽然从出发时就在想象这里的景象,但等真的看到后才知道有多么血腥和残忍。
这就是这个时代战争的缩影,你死我活屠城灭族的事情比比皆是,李大少爷自己在婆罗洲岛就在做这样的事情,何况这年头还没有打伤敌人比打死更划算的想法,冷兵器时代遗留下来的思维还很顽固,所以这种事情即便此地不发生,也会在别的地方发生。
战士们,在疆场上生死相搏,除了为了一个新国家的理想外,其实也在为了自己的生命挣扎着,每个人都想活到战争结束,迎来好曰子的时刻。
而出现这种情况,孙九功和西北军区司令部难辞其咎,不过李默不想下达任何斥责,更不想干预军事上的行动细节,因为他知道,此刻自己的身份和心态必须放平,只要战争还没结束,他就不可能介入实际指挥中,那样只会干扰军官们的行动,使得整个作战计划变得支离破碎。
所以真正他愤恨的不是这次屠杀,而是陈平手上这支枪!
作为军迷,他对这种后世服役期长达六十年,总产量达到1700万支,装备部在设计九七式半自动步枪时还借鉴过的这种俄国名枪非常清楚,而且因为目前俄国缺乏轻武器制造厂,所以这种步枪的制造大部分都被放在了法国和美国,所以出现法国兵工厂的标志一点也不稀奇。
这支枪出现在那群人手里,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俄国已经全面介入了西北,不惜把这种国内部队都急需装备的步枪提供给叛军,说明尼古拉二世那个家伙在上次教训了后,已经重新蠢蠢欲动,他是已经铁了心要干涉西北,想依靠局部的糜烂,筹措力量一口吞下自己!
“好大的胃口!”李默冷笑两声。
虽然沙俄军队装备没自己好,但此刻时空和历史都发生了变化,他也不得不小心应付,而且几乎可以肯定,尼古拉二世在法国下的步枪订单比历史多得多,而且这里面很可能还有英法等国的财政支持,要不然以沙俄比自己还弱的资金和后勤能力,他不可能在建造大海军的同时,还能武装足够多装备了新式步枪的陆军。
李默缓缓地接过了莫辛甘纳步枪,拉开枪栓见到了里面还未打完的一颗子弹,迅速退出后将子弹握在了手心中,然后将枪重新递还给了陈平,扭头看向旁边还在起起伏伏的磕头泵。
“把他们好好收敛起来火化,骨灰全部安葬在通州新建的烈士陵园内,照规矩都要刻好名字。”李默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
“是。”陈平点点头。
“告诉李恩富,我不管他用什么办法,一个月内把这座油田给我弄好,要是大雪封路运力困难,就让空军来帮忙!”
“命令唐晓,此刻起汽车厂暂停一切民用订单,全力生产野猫和卡车,三个月内我要看到一百辆野猫和一千辆卡车!”
“命令第九步兵师立刻进驻库伦,第十步兵师进驻满洲里和漠河,第十一步兵师进驻宁古塔。”
李默停顿了一下,狠狠捏住了手心里的7.62毫米子弹,眼中寒光闪闪:“你告诉孙九功,东北这边我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西北随他怎么打,这里没有任何政治限制,哪怕他把天捅破了!”
“我也给他兜着!”——
纳土纳群岛以西的海面上,永暑号缓缓而行。
老海狼抬头看看密布的乌云,大声呵斥着几个船工,让他们赶紧给货舱口等部位再加层油布,免得打湿了里面的货物。
这是一艘招商轮船公司名下的海轮,常来往于苏门答腊、香港和广州之间,早几年生意很是兴旺,但这些年自打人家那个太平洋货运公司来南洋,搞了个西南太平洋货运分公司后,生意就猛地一落千丈。
没辙,人家那种按箱子收费的办法,一下子就把原本招商轮船公司原本最主要的零散小户一下子全拢进了碗里,加上人家船大,一次可以运很多货,还沿着固定的航线停留南洋的很多港口,不像自己这样直来直去,所以成本一下子降低了很多。
要说那种办法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如此一来每次靠港,卸下一批货物的同时,又能装上一批,这样一来这船绕着南洋兜一圈也不落空,实在是令人羡慕加嫉恨!
随着人家开着越来越多的大海轮来抢生意,几乎把东南沿海一带,乃至南洋各地的生意都给抢走了,就连很多洋人都喜欢用人家的船跑长途买卖,成立了没几年的招商轮船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
原本眼看着支撑不下去了,没想到吕宋却救了永署号,那些商人一个劲的从内地拉人,着实让东南沿海的船户们都小赚了一笔。
可吕宋才结束没多久,大清国却也没了!
看看甲板上,那些个刚来的年轻船工居然连辫子都剪掉了,这可是祖宗留下的啊!放在以前,那是要杀头的大罪,可如今连管的人都没有。
东南沿海更是乱成了一片,官也不管事了,乡绅地保躲在家里不出门,洋人更是变本加厉,如同河沟里吸血的蚂蝗般到处都是,更让他揪心的是,粮食和东西也都涨价了,以前跑一船还能有点微利,如今赚的银子回去还不够开销!
面对这么这种混乱,他这个老海狼也不知道是个啥滋味,但买卖还必须跑,要不然连饭都没得吃。
所以哪怕是前几天听说这一带在打仗,还是不得不顶着雷缓缓向东,幸好随着人家那个新华军来到这里,这边的海盗倒是少了很多,除了洋人偶尔检查外,也不用太担心海上的安全了。
不消片刻,头顶的乌云也渐渐散了,都说这南海就是娃娃的脸,一点都没说错。
老海狼吸了吸鼻子,把不舍得剪掉的大辫子往脖子上一盘,前面就是洋人们口中的阿南巴斯岛了,不过老海狼更喜欢叫这里返乡岛,因为只要越过这串扼住了从马六甲过来入南海咽喉的小岛,就算是踏入大清……?新华?哎,总之,是回到咱们的大海了!
似乎就要到家门了,老海狼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从腰杆里抽出千里镜,准备先看看返乡岛体会下回家的滋味,可眼珠子才刚贴上镜头,整个人呆住了。
只见到远处不大的返乡岛边,两支水师炮口对着炮口,正在对峙着呢,其中一家竟然挂的还是英国人的国旗!
而另一家?
血云龙爪!
乖乖!咋新华和英国人打起来呢?这可不是啥好事,英国人那个水师可多大船啊!老海狼半晌后才回味过来,连忙大喊道:“快,快转舵,离开这里。”
“怎么了?怎么了?”
大伙还难得见到老海狼如此紧张,连忙朝远处看去,只见到一串黑点也没发现异常,立即追问起来。
“那边……。”老海狼哆哆嗦嗦的举起手指,咽了咽口水:“新华过的水师,和英国人对峙着呢!”
“什么!”
“狗曰的,这帮洋人又要欺负咱们华人水师了吗?”
纷纷扰扰中,永署号立刻转了个弯,飞快向边上驶去,绕开了既想看,又害怕殃及自身的海域。
而他们并不知道,此刻的返乡岛上,却是另外一幅场景。
菲利特曼朝准备递雪茄给他的龙国章摆了摆手,却从自己兜里也掏出一支,龙国章眼角一扫,笑道:“中将阁下,还是抽我的吧,这可是古巴雪茄!”
菲利特曼嘴角猛抽了两下,什么时候英国远东舰队司令抽吕宋雪茄,而对手却抽更好的古巴雪茄了?
连忙冷哼一声:“龙司令阁下,我们是来谈关于婆罗洲问题的,而不是来讨论雪茄,你不觉得我们在这里每天谈论雪茄,却让那些士兵对峙着无法休息,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吗?”
“对啊。”龙国章拍了拍桌子,立即对旁边的助手下令道:“命令舰队撤退五海里,全体睡觉。”
“……。”
菲利特曼真想抢过龙国章嘴里的雪茄,掉个头再塞进他嘴里,说道:“龙司令官阁下,今天我没有让桑普森阁下来参与会谈,就是想和您坐下来好好谈谈,您不觉得如果在这样下去,对我们都没有好处吗?
我国虽然正在剿灭那些布尔那些叛军,但您认为以我们大英帝国的实力,会对付不了一小撮叛军吗?而且我想提醒您,大英帝国皇家海军是绝不会屈服的,如果必要的话,我不会吝啬牺牲一些主力舰。”
“您相信吗?即便全部我的远东主力舰都没了,我们大英帝国,也有能力在几个月内补充完毕!”菲利特曼眼睛一寒:“就不知道您能在多久补充完?”
龙国章脸色平静,似乎没听到菲利特曼的话,但心底却咯噔一下,这家伙果然不是个善茬,很清楚双方的优缺点在哪里,而且他还真戳中了自己这边最大的软肋,虽然眼下船坞和造船厂足够,但要说到爆军舰,还真不是英国的对手。
而且对英国来说,损失一支远东舰队也只是疼疼罢了,对自己这边来说,却无疑是场灾难,那个时候万里海疆会被四面八方的敌人猛扑下来,咬得稀烂。
赤裸裸的威胁,虽然如一道冰冷的利剑,但龙国章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依然保持着淡淡的微笑,说道:“中将阁下,我也不希望我们两国刀兵相见,您知道,每一位水兵都是宝贵的财富,但我们不能看着我国侨民被随意屠杀,所以哪怕是付出全部,我们也会死战到底!”
“不退后半步!”
两人的争锋相对,顿时让这间为了谈判临时搭建的帐篷内空气一下子凝固起来,大家就这么对视着,似乎谁也不想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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