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徐妈妈腿脚不好,要不然她一定会朝着武梁扑将过来的。如今她却只能向后仰靠着,奋力地舞召着双臂,配合着高亢的声调,满脸的狰狞,来表达她的深深恨意。
是的,她是针对武梁来的。她一直深深的以为,她这一摔,是武梁搞的鬼,只是苦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
这些天她起不来身的时候没少寻思,便想起当初听到的那一听响来。她在假山上,是听到了小石子在台阶上磕碰的声音才会回头的,然后就腿一软那么跌翻下去。
腿为什么会忽然发软,徐妈妈说不清楚,但那小石子,肯定是武梁扔的。要不然那清得干干净净的假山道上,怎么会有小石子忽然乱蹦起来,没准她腿发软,也是她使的鬼……
可惜她又不能靠猜想把人治罪。再说她已经远离了程家,远离了二奶奶,窝在庄子上养伤,她也没那么大能量回去收拾人家了。
真是余恨难平哪。
二奶奶没了,唐夫人送信让她来做证,务必要将这五姨娘拿下。多好的机会啊,徐妈妈得了信,无比义勇地表示,老奴泼上这条命,也不能让这毒妇再继续蹦达了。
她如今活着,也没个意趣,如今有机会厮咬武梁,真真是大快人心啊。她这一辈子,哪吃过这么大的亏啊,不把她咬死了,怎么解心头恨哪。
徐妈妈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就算这次死在程家,能拉扯上武梁,她也算是解脱了。另外自己还能全了跟二奶奶多年的主仆情分,得个忠仆的名声,也还能落了唐家的好去。
以后看在她这么忠义的份上,唐家也会好好关照她的孩儿们吧?残躯也能散发出残剩的光和热呀。
所以徐妈妈让自己的两个儿子抬着来了。英勇的集中火力向武梁开炮,前仇旧恨,咱们算个清白吧。
当然了,要送唐氏最后一程的又何止是她。唐氏陪嫁的丫头婆子们都来了,致庄院里众人都来了,列队似的站了一片哪。
时辰还早,算定的出棺吉时在申时。灵棚的挡板屏风之外,各方男士们在那里驻留。唐家的兄弟子侄辈儿,其它各方来送最后一程的亲朋,预备着抬棺出动的,各方繁琐礼节的执行人员……林林总总,可以形成送行的浩荡队伍哪,也都齐聚在那里。
徐妈妈这一阵哭嚷,里外的便都静那么一静。
不得不说,今天这样的场面,果然是个适合出风头作文章的大场面。
···
那边徐妈妈一哭嚎起来,说话牵七连八的说着程府这样那样的不是,程老夫人就欲出声喝止。结果才要开口,旁边唐夫人就象被勾起了无限伤心来,先她一步就放声哭了起来。
她这一发声可不得了,连哭带诉的应合着徐妈妈,徐妈妈是揭露,唐夫人是问责,好像徐妈妈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一样。生生就成了唐氏活得憋屈死得冤屈了,然后又拉着程老夫人好一番的揉搓不依。
程老夫人气恼到不行,可是看看唐夫人这一大早的,就一身素衣盛装打扮,早早就哀泣着说些要和女儿一起走的话,便也不好发作起来。只由着她摇晃撒泼,发簪都给摇掉一支去,她也只是好言劝慰着,轻轻开解着。
“道听途说的,咱不能听啊,咱不能信啊。月盈若过得不好,怎么会不早早向你这最亲的娘说去?倒只她一个老奴才知道?难道月盈对她还能亲过对你去不成?……”
唐夫人才不理会她的挑拨,只是一味的哭嚎,说如今人都没了,月盈过得好怎么可能人没了?你把人给我找回来找回来,我要我闺女……
得,反正人没了就是有理。
程老夫人等她哭够了一阵儿,抓着她臂膀的手松开了,这才一个眼色递过去,早就立等着的十来个婆子媳妇子便不动声色围过来,有的扶有的搀,就把唐夫人给架开了去,再有人悄悄隔在两人的中间。
然后一群人里外几层的围着她,连唐家的丫头婆子及两个媳妇儿俱都被挤在了外围。
哭闹且由她去,反正这也是她最后的表演机会了,但绝不能给她死在这儿,死在她程家。
所以唐夫人嚎归嚎,可左右被搀着被围着也实在施展不出个什么来。
程老夫人这才得空,由丫头再抿了发插了簪。
想想唐夫人也好徐妈妈也好,倒也阻止不得。这里外许多的眼睛耳朵看着听着,她这里阻止了,倒好像这中间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
索性借着这功夫,大家撕虏清楚也好。
想着便决定暂不出声,看看那被声声指控的五姨娘有何话说。
昨儿唐夫人明说了要她殉葬的,那时连腾儿都急了,可这位看起来,却一副并不甚怕的样子。程老夫人当时就想,这位没准也憋着什么招的吧?昨儿就叫人注意着她,却也只看到她去探望了锦绣。
锦绣,程老夫人想了想那个被关起来就只会哼哼嘤嘤哭着求饶,抖抖索索委顿在地上的丫头。不知她只是纯粹去探望一下,还是指望那丫头能起什么作用?
程老夫人眼光瞥向不远处的武梁,却见她也只是那么不咸不淡站在一旁,一副瞧戏模样,好像徐妈妈咒骂控诉的是别人似的。
这份镇定倒是难得,程老夫人暗暗点头。不过么,人家这一声声的,明显都是冲着她来的。她要是什么应对能耐都使不出,只等着爷们儿救她……哼,腾儿去了陵地做最后的查检安排,不到快发棺前且回不来呢……
武梁也听着徐妈妈的哭骂呢,不过她说的都是些有的没的,什么某年某月某日,“二奶奶说话她不听”了,什么某时某刻某回,“还冲着奶奶瞪眼睛”了,都是些琐碎的没劲的指责。
连唐夫人都只冲着程老夫人瞎闹腾,没有来句“把人给我拿下,给我打……”之类的话,她暂且不用同这残货费吐沫。
当然于唐夫人来说,程老夫人是过虑了,唐夫人当然不是真的想要寻死。她只是摆出这样的姿态来,表示伤心过度不想活了……然后乘这机会大大的闹这最后一场,让程家人不敢拦她逆她,把她的所有要求都满足了。
怎么能不闹呢,她心里那般沉痛,不闹怎么能发泄出她满腔的愤懑?再说唐家闺女死了,唐家人断不能一声不响的就算完了。并且她是岳母,她就要尽力的闹去,看看哪家不长眼的,敢这么快让闺女嫁进程家来,她就要闹得程向腾把孝守得足足的。
当然这些还都不够具体,今天具体要落实的,是要借着这场闹,把要办的事儿给办定了:那扎眼的姨娘要灭了去,那该处置的下人要处置了去……
月盈确实是需要人跟过去服侍的,不能让她这么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上路……
当然这个人不能是武梁,实在是武梁昨儿个的话把唐夫人膈应得不轻,她不想让武梁现在就没了。
她想等自己闺女落棺成坟了,尘埃落定了,阴阳相隔着毫不衔接的时辰和厚土了,再来收拾她,让她死了也跟自家女儿错着道挨不上边儿去。
还是锦绣好,老实,听话,这么多年不曾有过什么出格的地方。就算这最后用药上不知劝阻犯下大错,那也是听主子的话造成的嘛。
所以,跟着服侍这种事儿,还得锦绣上。她留到如今,就是为了今天送她上路的呀。唉,只是一个人也太少了些,唐夫人难过地在心里叹口气。
唐夫人抹着泪儿,招手叫了自家人靠近,交待着让人去押锦绣过来,顺便做做锦绣的思想工作。
她虽然可以直接处置了她,当然还是更希望锦绣来个自觉自愿,演一出“奶奶恩义重,我要生死跟随她”那样的好戏,那她仍可以给她个忠义奴才的名声,好生收殓了丧在旁侧。而唐氏的名声自然也就有了,双赢啊,多好的结局。
然后唐夫人就听着外间的徐妈妈嚎着诉着,不时的跟她呼应一两句。外间的徐妈妈便越闹越起性,愈战愈勇起来。
这没一会儿已经闹到了激烈处,刚才明明还说唐氏是被武梁气死的,现在倒直接说唐氏是被武梁害死的了。
说是武梁给唐氏服用了十寒汤啊,所以唐氏才会不惜折损自己的身子,那般加量地用那些方子补身体的。
——总之唐夫人有交待,让她务必得咬死了这五姨娘,她干脆往狠处说吧。
她在程府奴才界也是纵横多年人物,还是有些相熟旧部的,如今还就真点出了一两个奴才下人出来作证。
那两个奴才瑟瑟缩缩地出来,说了一下自己曾在何时何地所见何事,所闻何话。似乎也能做些旁证,却并不能真正说明什么问题,然后又缩头巴脑地躲到一边儿去了。
这边徐妈妈却一副事情已经成了铁案的样子。
看吧,我说的都是实情吧,就是这狐狸精害二奶奶呀!!我如有半点儿作假,尽可以天打雷劈啊。
老天呀,你要开眼呀,夫人呀,你要给二奶奶作主呀,狐狸精呀,你不得好死呀……
唐夫人就配合着哭得山响。月盈啊你死得好冤啊,老夫人啊,你快将贱人关起来呀,哎呀,我也不要活了……
武梁想,若是诅咒这东西真能咒死人,她肯定早就被咒回原形了。
不过多说多错,所谓言所必失,真不是随便说说的。尤其空口白话这种事儿,说得越多,需要越多的证据支持。
何况十寒汤是随便可以拿出来说说的?那可是老早就成为官方禁药了呀,虽然禁也不止,但那也得在暗处吧。
如今这徐妈妈给她戴那么大的帽子,就算她同意,程老夫人也不会同意吧?谁家宅里愿意被沾上这样的东西?坏人一府的清白名声啊。
以她的身份,若真对上唐夫人自然吃亏,连正经说个话儿可能都不易呢,正好趁机赶紧拉上程老夫人去。
想着,她就对着程老夫人大呼道:“老夫人,奴婢冤枉啊,老夫人你要为奴婢主持公道呀。咱们程家门里,大伙儿可都没见识过那十寒汤是何物呀。”
果然,那边唐夫人又准备冲程老夫人发起新一轮的揉搓呢,正在试图踢开围着她的仆妇靠近中。程老夫人也被那“十寒汤”三个字弄得恼火,接着武梁的话就大声喝问道:“徐婆子,你这般说话可有实证?”
徐妈妈有个屁的实证,她不过又说一遍刚才那谁谁都听见了,刚才那谁谁都看见了,老夫人你可不能再偏帮偏袒啊,如今二奶奶人都没了,你就给二奶奶主持一回公道吧……
说得好像程老夫人一向对儿媳不好,惯会的偏帮偏袒,不公不道似的。
武梁想,嗨,不错嘛,连老夫人都咬上了。她越是这般,程老夫人大约越发得与她并肩作战了吧?
她当然不能让老夫人跟个奴才在那儿对嘴呀,这时候得她上呀,唐夫人可都说到要关她了呀。
于是武梁就转身对徐妈妈道:“徐妈妈你不能因为从前咱们有私怨,就这么无凭无据干嚎着诬赖人哪。
你叫出来的两个人,说看到了听到了什么,那就能当真不成?他们都是你使唤了多年的人,谁知道是不是受了你的恩惠或胁迫。
说起来,老夫人也能找上十个八个人来,说明是你徐妈妈谋害的二奶奶,徐妈妈你可要试试看?”
程老夫人身边金妈妈就看一眼程老夫人脸色,开腔道:“是呢,我从前可听过一个小丫头子说,亲耳听到徐妈妈你,站在致庄院外那墙根下,狠狠咒骂二奶奶呢。说二奶奶不给你老脸,冲你发火什么的……唉,我当时还不信呢。叫我想想,是哪个小丫头来着……”
徐妈妈气得直嚎,“哪个小丫头乱嚼舌头?叫她出来!”
“人叫出来了,你就认吗?”
“金妈妈你不能这么无中生有吧?你得有证据!”
金妈妈冷笑,“你也知道要证据?”
徐妈妈噎住。
武梁就接上道:“再说徐妈妈你口口声声说二奶奶有服用过十寒汤,为何太医不曾诊断出来?太医还不如你不成?
何况就算二奶奶真服用过什么,也是你徐妈妈最方便下手啊。说起来,我进府时间可短着哪,又一向不近二奶奶的身。倒是你,一直跟在二奶奶身边的。
别是你早早的小剂量的下些什么东西,既让人查不出来,又坏了二奶奶的身子吧?要不然二奶奶吃你的奶长大的,为何你就连腿断了身体还这么壮壮的,偏二奶奶就那般体弱呢。”
徐妈妈听武梁又是污蔑又是挑唆的,气得把椅子扶手拍得啪啪直响,又一阵的咒骂叫嚷。
武梁就指着她道:“你看看,你多么的矫健有力啊……”
她腿都断了,腰直不起来了,还矫健有力个毛啊。徐妈妈吐血,啊不,满口吐着脏话的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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